一冬无雪。活泛了天地欢喜了农人、白了道路房屋树木河流、丰富了摄影背景、热闹了朋友圈晒图晒文的这场沸沸扬扬的雪,却怎么也让我高兴不起来。小区堆起的雪人,白茫茫一片各种景象,于我来说却是满眼的痛与伤。遥遥数百里大雪封路,打乱了我周六日奔丧的计划。

  大姑去逝的第二天一早,老天便阴沉了脸,头顶上方灰蒙蒙沉甸甸一片,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真是“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下午,2018年的第一场雪,便扬扬洒洒随风疾下,穿透我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尖锐的冰凌刺骨拔凉直戳我心尖。永远记得,2009年11月9日山西突降60年不遇的暴雪,大雪封山,阻断了奔丧吊唁的亲朋上班的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2009年那场轰动全国的暴雪是老天爷送给我逝去的温顺的母亲的棉被。

  大姑与母亲一生交好、亲如姐妹,她们双双善良而勤劳、聪慧而博爱,没想到,却都是在64岁的冬天因病仙逝,偏又都在逝后迎来了罕见的大雪。怪的是,大姑去逝的当晚,我竟梦见了已故的母亲,似乎母亲是让我把家里哪位亲人的名字写到本上给她,否则她怕找不到。难道,冥冥中,母亲是托梦给我,她已接走了大姑、她们已团聚?冥冥中,母亲与大姑都是要借一场大雪的缱绻柔洁来表达对亲人的不舍与眷恋么?亦或,是她们一生的平凡忠厚、坚贞刚毅感动了上苍,召来漫天瑞雪依依送别吧。我也搞不清了,到底是天妒良善、还是天泣良善?

  都言说,病痛缠身,走了就不痛苦了、解脱了。母亲也好,大姑也罢,的确都是重病久治不愈,但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要早早离世……人生自古伤离别,更何况是阴阳两隔的永生不见!我竟自私地期望母亲与大姑永远不要离开我,哪怕依旧是病痛缠身也罢……只要不离开亲人就好吧……

  大姑于我是有恩的。从大姑予我的照顾与关爱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生女儿的前一天,奶奶突发脑溢血,母亲无暇照顾我。是大姑,放下一家老小,住到我家伺候月子里的我。老家的习俗,月子里的女人一天得吃七八顿饭,我胃撑吃不下,便朝大姑发火、埋怨大姑老土、老思想,大姑总是一脸嗔笑地拿“给孩子攒奶水”说事,哄着我吃哄着我喝。我生女儿是农历六月酷暑天,而我们家做饭用的是火炕,炕上通体是滚烫的,我头上手上都热起了水泡。那个时候家里连个煤气炉也没有,只能用大炕火、大铁锅。大姑摸摸滚烫地火炕抱起同样被烤的发烫的女儿,心疼地擒了两眼泪,一个劲儿地絮叨:“这孩子要烤熟了!大暑天怎么能在家里做饭,火还过炕!”立马催我老公在院子里垒了个临时灶台。差不多一个月,大姑就在院子里大太阳下烧火做饭,丝毫顾不得自己烟熏火燎、灸热难耐……月子里的事细碎烦杂,买菜做饭收拾家接屎接尿洗衣涮尿布带孩子,都是大姑的事。从早忙到晚,汗流浃背的大姑却总是笑呵呵地说:“你就不好好吃饭,给你侍候月子太消停了,我就闲着呢。”……

  我手笨,不会干针钱活儿不会包棕子蒸花馍,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的时候,是大姑,给我儿女做棉衣棉裤,帮我拆洗被褥,年年端午送粽子清明送大花馍过年送油糕……前几年,大姑糖尿病并发症加重,还总是念叨“姝宏笨,啥也不会干,家里又没个帮手……”于是,大姑的女儿我大表妹又延续了大姑对我的牵挂,帮我带儿子帮我拆洗缝合、给我送粽子送手工馍……而今,大姑再也不用惦记我的笨拙与无心了。一辈子操劳受苦不曾享福的大姑走了,带走了她对兄嫂姊妹、儿女及侄儿男女无尽的牵挂。温情不再,回忆成空……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想起病榻上大姑皱纹交错历尽沧桑过早衰老的酷似奶奶88岁时的脸庞,不知这冰雪彻骨的寒夜,黄河边小山村里的灵棚是不是能挡一点风雪,棺木中的大姑是否能感知亲人们对她一生艰辛的悲叹与痛惜、依恋与不舍……

  明天是大姑出殡的日子。斯人已逝,我却不能近前送大姑一程,只能于无眠的夜里敲几行比雪夜的大地还要苍白的文字,权作祭文,聊表哀思。


  (写于2018年8日凌晨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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