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冬天严酷肃杀。凛冽的北风怒吼着,“叭、叭”地摔打着窗棂;风夹裹着雪飞奔而下,一接触地面就冻成了锃亮的冰,牢牢实实,整整一冬天都不会融化。偶尔出门,鼻尖和面颊被冻得红红的,好像要裂开似的。这样的日子里,奶奶用她的爱,把我的冬天煨得暖暖的,一点也不感到冷。


  外面冰天雪地,我活动的圈子一下子缩小了。我一点也不甘心老老实实窝在家里,找个机会总想往屋外窜。奶奶先到门口张望一下,看到四处没人,急忙把门掩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炕尾有一口柜子,那是奶奶的百宝箱,平时总是锁着的。奶奶小心翼翼地打开,我猴急地凑过去看。奶奶用嗔怪的眼神瞪我一下,像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摸出一小把黑枣,或者几枚硕大的栗子,香喷喷地,我看着口水都流出来了。奶奶把它们尽数放在我手心,小心叮嘱着:快吃快吃,别让他们看见!或者,是一个纸包,油渍渍地,一层层打开来,是从商店里买来的那种月饼(为了与自家土炉打的月饼区别,我们把它叫做“细月饼”)。月饼个大皮薄,很精致的外表,散发着诱人的光。这是爸爸或姑姑中秋节特意买来孝敬奶奶的。奶奶舍不得吃,总是几个月地给我留着。我想从奶奶手里抢过来,奶奶却藏在身后,转到面板前,用刀切成四块。只把其中一块递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没等品出味儿来,月饼已经没了。还想跟奶奶讨一块,却发现月饼早被收起来锁好。奶奶正用手指头沾着唾沫,仔细地把面板上的碎末沾到口里,嚼得津津有味。


  奶奶的柜子不是聚宝盆,不能每回都变出吃的。奶奶就剪猴子给我玩。奶奶的手粗糙不平,粗粗拉拉的,冬天常裂开一道道渗血的口子,抹了防冻膏也不管用。这双手却出奇地灵活。奶奶随便拿出一张纸来,就用那双渗血的手三折两折,用剪刀那么一剪,眨眼的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就剪好了,跟我在省城动物园见过的一模一样。我看不过瘾,扯着奶奶的胳膊,缠着奶奶再剪给我看。奶奶乐呵呵地,也不答腔,一只猴子又剪好了。一会儿功夫,站的、坐的、爬的、荡秋千的,我面前已经有七八只神态各异的猴子了,我看得眼花缭乱,到最后还是没整明白,奶奶到底是怎么剪出猴子的。


  晚上,我照例睡在奶奶房中。油灯发出昏黄的光,好像灯油将要耗尽一般。炉火里却伸出蓝色的火舌,把房间照得亮亮的。我就趴在土炕上,跟奶奶挨着挤着。炕是暖炕,把我的小身子煨得热热的。炉火边总煨着三两个红薯,不知是奶奶什么时候为我烤好的。拿一个在手中感觉烫手,我心急火燎的,一边在手里来回捣腾,一边又迫不及待地趁奶奶不备啃上两口。奶奶慈祥地看着我,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等我吃完,奶奶就和我玩灯影游戏。奶奶用手做出一些简单的形状,在灯光的照射下将影像投射在墙上,就会出现一些非常有趣的形象。那时候,我惊叹随意的一个手势就能变化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影像。奶奶边摆着妙趣横生的造型,边变幻着声音,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给我听,就像在为我演木偶戏。两只小羊、白雪公主、狼外婆等许多民间故事,就在奶奶的炕头上植根到我心里。


  如今,疼爱我的奶奶早已化做了一抔黄土。我的舌尖上,还留着当年月饼和烤红薯的香味。这两种味道混合着,化作一股股暖流,总在天寒地冻时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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