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竹笋
在俺们山东平原那旮旯，藏着个静谧的小村落，叫竹林村。村子周遭，环绕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片竹林，那可是村子的命根子，是咱老少爷们儿生活的指望。它就像位慈祥的老祖宗，不光给村子遮风挡雨，那产出的竹笋，更是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承载着俺们祖祖辈辈的念想与情感，默默见证着村子的起起落落。
春分刚过，天还没大亮，王老汉就跟往年一样，麻溜儿地来到竹林边，蹲下身子，手里的旱烟袋一明一灭。他两眼紧盯着腐叶堆里微微鼓起的土包，那可是新笋要冒头的兆头，就跟大地在跟咱打招呼似的。扭头朝石碾子旁一瞅，扯着嗓子喊：“小龟孙儿，麻溜儿把粪箕子挎上。”王老汉朝着蹲在石碾子旁只顾玩手机的孙子大柱喊着，“别成天捣鼓你那劳什子直播，竹鞭底下的动静可比手机屏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实在多了。”大柱嘴里应着“中”，可眼还黏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头下意识地划拉着网购页面，嘴里嘟囔着：“爷爷，咱村的竹竿在网上能卖老些钱，要不咱砍几棵老竹做竹器？”
爷俩一前一后，走进竹林深处。王老汉那布鞋踩在松软的腐叶上，“沙沙” 地响。猛地，他停下脚步，拿起锄头轻轻敲了敲地面，说道：“听着没？底下有‘咯嘣’声，这是竹鞭在伸懒腰呢。”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枯叶，露出指甲盖儿大小的笋尖，笋尖上的绒毛还挂着昨夜的露水，就跟颗镶在地上的珍珠似的，晶莹剔透。一脸认真，满眼教导：“挖笋得顺着竹鞭来，这人过日子也一样，急不得。你爹小时候心急，贪快把竹鞭砍断喽，那片竹林整整三年都没冒新笋。”
大柱依言蹲下，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笋尖的绒毛，那凉丝丝的感觉，跟过电似的，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他不由得想起他爹快不行的时候，死死攥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却又硬气地说：“咱老王家挖了三辈儿笋，竹鞭底下埋着咱的根呐。” 那时候，他还小，不太明白他爹这话啥意思。直到去年，他瞅见爷爷在大雪漫天的寒冬，还坚持给竹林培土，棉袄上落满了碎竹屑，在月光下头，就跟披了层银纱似的。就那一刻，他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点啥。
“恁瞅瞅这笋壳，青里透着黄，带五道棱的才是‘五月鲜’。”王老汉一边说着，一边挥动锄头，在笋旁边划拉了个好看的弧线，随着泥土翻起来，尺把长的新笋带着竹鞭特有的香味，钻出了地面。“早先你太奶奶用笋叶包粽子，那竹香能渗到糯米里头，比现在超市卖的粽子好吃百倍都不止。” 王老汉回想起以前，眼里满是怀念。
眼瞅着日头升高了，爷孙俩扛着满满一粪箕子新笋，带着竹林的味儿，回了家。晌午头，大柱手脚利落地把新笋焯了水，切成丝儿。爷爷则蹲在灶台前头烧火，松木劈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响，就跟唱小曲儿似的。大柱一边翻炒着笋丝，一边扭头跟爷爷说：“爷爷，上回您拍的挖笋视频，城里人说看着跟老电影似的。”大柱把笋丝下到锅里，眨眼间，油香跟笋香搅和在一起，满屋子都是这味儿。“他们问咱村的笋咋就格外鲜。”王老汉往灶里又添了把柴，慢悠悠地说：“咱这笋喝的是山泉水，踩着老竹鞭长大的，自然带着股清气。这人呐，跟这笋一样，根基稳当，味道才正。”
傍黑天，大柱又举着手机进了竹林，镜头慢慢扫过那些斑驳的竹影，他对着手机说：“家人们，咱竹林村的笋，没用化肥，全靠俺们这些老把式顺着竹鞭找。恁瞧瞧这笋尖上的绒毛，摸起来跟小娃娃的胎毛似的……”冷不丁，镜头定住了——王老汉正跪在地上，拿手轻轻扒开腐叶，仔细瞅着竹鞭，他那白头发跟竹屑混在一块儿，在夕阳的光里泛着柔和的亮儿。
评论区一下子热闹起来：“大爷这手比锄头都好使！”“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老手艺！”大柱看着爷爷有点笨手笨脚地对着镜头摆手，他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竹鞭在地下走，看不见的地儿才是根本。” 他默默关了美颜滤镜，让镜头实实在在地记录下爷爷那糙手抚过笋壳纹路的画面，那手上的老茧子，都是岁月磨出来的，可比啥特效都震撼人。
谷雨那天，大柱跟着爷爷给竹林施肥。腐叶堆里又冒出几簇新笋，比前几天的更壮实，就跟大地刚生出来的娃娃，浑身是劲儿。王老汉拿竹竿轻轻敲了敲竹枝，惊起几只山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在竹林里传开了。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小龟孙儿，明儿把咱这鲜笋真空包起来，给城里超市送去。咱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就凭这鲜劲儿，指定行。”
风，慢悠悠地穿过竹林，吹得竹子“簌簌”响，就好像有好多话在耳边叮嘱。大柱轻轻摸着新笋上的绒毛，就在这一刻，他一下子明白了他爹说的“根”是啥意思——不是直播里那些虚头巴脑的点赞数，也不是网购页面上冷冰冰的销量数字，而是爷爷蹲在竹林里那硬朗的背影，是竹鞭在地下悄没声儿延伸的轨迹，是鲜笋入口时那股带着泥土味儿的清甜。那是家乡的味道，是传承的力量，是他心里头永远的根。
老远，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声，那是村支书带着电商团队来谈合作了。王老汉还是蹲在竹林边，吧嗒着旱烟袋，烟袋锅在手里一明一灭。新笋顶着亮晶晶的露珠，在俺们山东平原那暖融融的春风里，使劲儿往上长，就像奏响了一首带着泥土香的好听的歌。这歌，是对土地的赞美，是对传承的坚守，更是对未来的盼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