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这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荣获了2014年度茅盾文学奖,在授奖词中评委称其为“大运河的《清明上河图》”。该小说一经出版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它也是著名作家徐则臣继《耶路撒冷》之后的又一力作。
而最新在央视播放的剧版《北上》则完全摒弃了小说史诗般的叙事格局与事关民族兴衰发展的宏大主题,反而以简单的90后成长史为着眼点,把好好的一部优秀的跨年代巨著演变为一场青春偶像剧,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一、叙事结构与时空跨度:宏大史诗叙事与青春成长日记的生硬糅合
小说《北上》以双线叙事结构,谱写了百年运河的史诗篇章。第一条线:怀着对先辈马可波罗无比的崇拜之情,年轻的意大利人小波罗跟随谢平遥、邵常来等人于1901年那个动荡的年代,沿着大运河踏上了北上的文化之旅。八国联军、义和团、漕运、黑帮等等元素,都高度浓缩在那个短暂而惊险曲折的行程之中;第二条线:2014年运河申遗成功后,当年那些跟随小波罗的船民的后代,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下,经历着痛苦地产业转变,以及船民新一代们对自己人生新的思考与抉择。这两条线,在作者的笔下形成跨越时空的互文性对话。小说通过碎片化叙事,将漕运废止、战争创伤、文化断裂等历史事件融入家族命运,展现运河“一废一兴”背后的民族精神嬗变。
而剧版《北上》将百年时空压缩为一部怀旧版的“90后成长史”,主线聚焦2000年至2014年,以运河申遗为背景,讲述六位青年的创业与爱情。原著中1901年的这条重要历史线被完全舍弃,意大利小波罗等人的故事仅以黑白影像片段的方式呈现。这种大刀阔斧地改变明显减少了拍摄制作成本,也降低了观看门槛,却严重失去了原著小说的厚重沧桑,割裂了历史纵深感。或许如编剧赵冬苓在某采访中所言,剧版“需要增强戏剧冲突”,但抛弃运河百年风云,反而只是将其简化为“外卖小哥创业故事”,完全是以青春偶像剧的框架消解了原著的宏大结构,实在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二、人物塑造:小说的复杂性与剧版的符号化之间构成了强烈的落差
小说人物是运河历史的承载者。谢平遥、邵常来等底层人物,既是运河衰落的见证者,也是文化断裂的亲历者。马福德为爱扎根中国的选择,隐喻了全球化冲击下文化身份的复杂性。后代们的职业(纪录片导演、考古学家)亦暗含对历史记忆的追寻,形成个体与时代的共生关系,真实反映了生活的复杂性和人生的多面性。
剧版人物则呈现明显的符号化倾向。原创角色夏凤华(白鹿饰)被塑造成追星少女兼创业先锋,其不化妆所谓“毁容式”的表演被一些观众大力追捧,乍一看虽略具张力,却因缺乏历史根基的支撑而显得单薄。谢望和(欧豪饰)从小说中沉稳的节目策划人被改变为玩世不恭的“京漂”,爱情线与事业矛盾对立的设计更贴近都市剧套路。这些改编虽增强了娱乐性,却将原著中“运河与人的羁绊”直接降维成了职场与情场纠葛,可以看到,改编者是按照惯性思维依然停留在自己所熟悉的创作领域,从而让观众也止步于观看偶像剧恩怨情愁的舒适区里。
三、主题表达:文化反思与商业妥协的失衡
小说的核心命题是通过运河兴衰探讨“现代中国的精神重构”。小波罗的北上象征异域文化对中华传统文明的探寻和冲击,而运河申遗成功则隐喻文化自信的觉醒。乌拉圭作家加莱亚诺的名言“过去的时光在今日滴答作响”贯穿于整部小说的文本,凸显历史与当下的呼应与辩证关系。这是一个非常深重的文化命题,是作者在全篇中都努力在求索与思考的答案。
剧版则转向“新旧和解”的温情叙事。增加非遗直播、生态旅游等情节,看似弘扬传统文化,实则流于表面。例如古桥修复单元,本可深入探讨保护与发展的矛盾,却以主角团轻松筹款解决,消解了现实复杂性。导演试图用长镜头展现运河大好风光,但因过分追求那种“油画般美感”,反而弱化了历史厚重感沧桑感。这种“文化景观化”处理,恰是当下浮躁商业逻辑的体现。
四、导演理念与视听语言:技术精致与思想浅薄的反差
小说通过文字建构意象,如“花街”被徐则臣赋予“塞入全世界”的象征意义,既是地理坐标,更是文化容器。这种文学性在剧版中被物质化呈现:青石板路、灰瓦白墙的取景虽精致,却沦为视觉奇观。首集黑白影像本可呼应原著历史线,却仅作为“质感”噱头,未能与故事主线形成深层互文。
编剧赵冬苓坦言“为提高可看度原创了女主”,这种创作思路暴露了当下影视工业的功利性。与《繁花》《我的阿勒泰》等严肃文学成功改编为电视剧相比,剧版《北上》未能平衡艺术性与娱乐性,反而陷入“既要宏大叙事,又要偶像元素”的尴尬。例如少年游泳戏的转场虽技术流畅,却割裂了时代氛围的连贯性。
五、演员表演与观众接受:流量逻辑对文学性的侵蚀
白鹿、欧豪等流量演员的加入,本质是资本对IP变现的考量。原著中谢望和作为知识分子后裔的沉静气质,被欧豪的痞气表演解构;夏凤华的“追星”设定更与运河文化无本质关联。这种“量身定制”角色暴露出创作初衷的偏移:非为传递文学内核,而是迎合市场偏好。
观众反馈亦印证此点。原著粉批评剧版“丢失了运河的魂魄”,而年轻观众则被怀旧元素(QQ聊天、奥运记忆)吸引。这种割裂恰是影视工业化时代的缩影:用IP外壳收割流量,却拒绝承担文化深挖的责任。
结语:精致与浮躁的辩证法
小说《北上》以文学性构建了运河的“精神长卷”,而剧版则以技术性打造了“视觉册页”。两者的差异本质是深度与速食的对立:前者需要读者在文字中慢溯历史,后者依赖观众在影像中快速消费。或许应如学者李徽昭所言:“让电视归电视,小说归小说”,改编名著如仅剩外壳,是对文学资源的浪费。当剧版将运河申遗简化为“创业成功”的注脚,便已背离了原书作者“让运河流淌在血液里”的初衷,所谓“时代含金量”终将沦为流量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