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学术思想史曾经出现过“重农主义”,“重农主义”是18世纪50至70年代在法国兴起的一种经济学派,其核心思想是认为农业是财富的唯一来源,主张通过自然秩序实现经济自由。该学派由弗朗斯瓦·魁奈创立,并由杜尔哥等人进一步发展。重农主义反对重商主义,认为国家财富的根本在于土地生产,而非工商业或货币积累。而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汉代,晁错就明确提出过重视农业的思想。在《资治通鉴》卷十五有明确的记载,原文如下: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晁错的重农思想在今天看也有很大的价值。晁错对汉文帝说:“圣明的君主在位,百姓不挨冻受饿,并非君主能亲自耕种粮食给他们吃,亲自织布给他们穿,而是因为君主能为他们开辟获得资财的途径。所以唐尧在位时有九年的水灾,商汤在位时有七年的旱灾,但国内没有被遗弃和瘦得皮包骨头的人,是因为积蓄充足,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备。如今四海之内统一,土地和人口数量不比商汤、夏禹时少,再加上连续数年没有水灾旱灾等天灾,然而积蓄却比不上那时,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土地还有未开发的潜力,百姓还有多余的劳动力;能生长谷物的土地没有全部开垦,山林湖泽的资源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四处游荡谋生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没有全部回归农业。
人在寒冷的时候,对于衣服,不会等到有又轻又暖的好衣服才穿;人在饥饿的时候,对于食物,不会等到有美味可口的食物才吃;当饥寒交迫的时候,人就顾不上廉耻了。人之常情是,一天不吃两顿饭就会饥饿,整年不做衣服就会寒冷。肚子饿了却没有食物吃,皮肤冷了却没有衣服穿,即使是慈爱的母亲也不能保住她的孩子,君主又怎么能拥有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让百姓致力于农桑生产,减轻赋税,广泛积蓄粮食,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灾害,这样才能拥有百姓。百姓,在于君主如何治理引导他们;百姓追求利益,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是不选择方向的。
那些珍珠、玉石、黄金、白银,饥饿时不能吃,寒冷时不能穿;然而众人却看重它们,是因为君主使用它们的缘故。这些东西轻便微小容易收藏,拿在手中,就可以周游天下而没有饥寒之忧。这就使得臣子轻易地背叛他的君主,百姓轻易地离开他的家乡,盗贼受到了鼓励,逃亡的人得到了便于携带的财物。粟米、布帛,生长在土地上,按一定的季节生长,靠人力收获积聚,不是一天就能长成的;几石重的粮食,一般人都拿不动,也不会被奸邪之人看重获利,可是一天得不到它们饥寒就会到来。因此英明的君主重视五谷而轻视金玉。
如今五口之家的农民家庭,其中服劳役的不少于两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超过一百亩,一百亩土地的收成不超过一百石。春天耕种,夏天除草,秋天收获,冬天贮藏,还要砍柴,修理官府的房舍,承担徭役;春天不能躲避风尘,夏天不能躲避暑热,秋天不能躲避阴雨,冬天不能躲避寒冷,一年四季没有一天休息;此外还有私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吊唁死者、慰问病人、抚养孤儿、养育小孩等费用都在其中。如此辛勤劳苦,还又遭受水旱灾害,紧急苛刻的政令和繁重的赋税,征收赋税也不按时节,早上颁布的命令晚上就改变。有粮食的人只好半价贱卖,没有粮食的人只好借取加倍利息的债务,于是就有了卖田地房屋、卖子孙来偿还债务的情况。而那些大商人,囤积货物赚取加倍的利息,小商人开设店铺贩卖商品,谋取丰厚的利润,天天在都市中游逛,趁着官府急需货物,所卖物品的价格必定加倍。所以这些商人男的不耕种田地,女的不养蚕织布,穿的一定是华丽的衣服,吃的一定是精米鱼肉;没有农夫的劳苦,却有田间收成数十百倍的收入。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富有,与王侯交往勾结,势力超过了官吏,凭借财富相互倾轧;到千里之外游玩,一路上他们的车盖前后相望,乘坐坚固的车子,鞭策肥壮的马匹,脚穿丝鞋,身披精美的丝绸。这就是商人兼并农民,农民流亡的原因啊。当前最紧要的事情,没有比让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更重要的了。想要让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关键在于重视粮食。重视粮食的办法,在于让百姓用粮食来作为获得奖赏和免罪的手段。现在招募天下人向官府缴纳粮食,可以因此授予爵位,可以因此免除罪行。这样,富人有了爵位,农民有了钱,粮食也有了流通的渠道。能够缴纳粮食来接受爵位的,都是有多余粮食的人。从有多余粮食的人那里取用粮食供给官府使用,那么贫苦百姓的赋税就可以减少,这就是所说的减少有余的,补充不足的,政令颁布而百姓获利。现在规定百姓有一匹可以驾车拉车的马,就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兵役;车马,是国家的军事装备,所以才给予免除兵役的优待。神农氏教导说:‘有十仞高的石城,百步宽的护城河,上百万的披甲士兵,但是没有粮食,就不能守住。’由此看来,粮食,是君主治理国家的重要凭借,是政治的根本事务。现在让百姓缴纳粮食来授予爵位,到五大夫以上的爵位,才免除一个人的兵役,这与拥有一匹驾车马的功劳相比,相差太远了。爵位,是君主所独有的,君主一张口就可以无穷无尽地授予;粮食,是百姓种植的,生长在土地上不会缺乏。获得高爵位和免除罪行,是人们非常渴望的;让天下人向边疆缴纳粮食来获得爵位、免除罪行,不超过三年,边疆的粮食必定会很多。”
汉文帝听从了晁错的建议,下令百姓向边疆缴纳粮食,授予爵位按照缴纳粮食的多少和等级来区别。
晁错又上奏说:“陛下有幸让天下人向边疆缴纳粮食来授予爵位,这是很大的恩惠。我私下担心边疆士兵的粮食不够用,而大量调用天下的粮食。如果边疆的粮食足够支撑五年的食用,就可以让百姓向郡县缴纳粮食了;如果郡县的粮食足够支撑一年以上的食用,就可以适时地实行赦免,不征收农民的田租。这样,恩德惠及万民,百姓就会更加努力地从事农业生产,就会非常富足安乐了。”
汉文帝又听从了他的建议,下诏说:“引导百姓的途径,在于致力于根本。我亲自率领天下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到现在已经十年了,然而田野没有更多地开垦,年景一旦不好,百姓就有饥饿的脸色;这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还不够多,而官吏也没有更加努力。我的诏书多次下达,每年鼓励百姓种树但成效没有显现,这是官吏奉行我的诏令不勤勉,鼓励百姓不明确的缘故。况且我们的农民非常辛苦,而官吏却没有人去了解他们的情况,又怎么能使农业生产有成效呢!赏赐农民今年田租的一半。”
晁错的这些思想在今天看来依然是有道理的。农业是国家的根本,关系到百姓的生存和国家的稳定。中国是一个人口大国,民以食为天,吃饭是重大民生课题。在现代社会,虽然经济结构多元化,但农业的基础地位不能忽视,要持续加大对农业的投入和支持,保障粮食安全。“中国人的饭碗,要装中国人的粮食。”晁错向汉文帝的建议中提到土地和人力等资源有未充分利用的情况,提示我们应充分发掘和合理配置各种资源,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发展。晁错还提出了分配不公的问题,商人不事生产却能积累财富,农民辛勤劳作却可能贫困甚至破产,这种贫富差距的扩大不利于社会稳定。应采取措施调节收入分配,避免贫富两极分化,促进社会公平。晁错主张政策的稳定性和连贯性,他认为,频繁变更的政策会给百姓带来困扰,影响生产和生活。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应保持稳定、连贯,让百姓有明确的预期,以利于生产和社会发展。
晁错再次提出以民为本的主张。君主只有关注百姓的基本需求,让百姓生活有保障,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在当今社会,政府应始终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解决人民群众的实际问题,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他还十分重视储备,储备粮食等物资可以应对自然灾害等突发情况,保障社会的稳定运行。在现代社会,我们也应重视战略物资的储备,增强应对各种风险的能力。
二〇二五年三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