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中旬的东城,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不知为什么冷空气迟迟不肯南下,上午气温都在20多度,让人燥热不堪。
某医院病房大楼前的小路上人来人往,路边一个女士正站在那儿东张西望。她叫张泉,是医院的职工,此刻正在着急地等人,有个熟人请她帮忙找医生看病。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催促声:“让让,让让!”张泉闻声注目观看,两个年轻的男护士推着一个推车,一路小跑而来,车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床垫,车后面还跟着一个胸前挂着听诊器、同样年轻的男医生。两个男护士将车推到小路中间,麻利地把床垫抬下来,然后,两人抬头往上看,同时抬着床垫来来回回试,最终把床垫放在了自认为合适的位置,又忙着将推车推到远处放好,末了,三个人站在床垫前,六只眼睛目不转睛地往上瞧着。
众人都好奇地跟着往上看,忽然,一个黑影像断了翅膀的大鸟掉了下来,“嘭”的一声闷响砸在床垫上,那厚厚的床垫立刻凹下一个深坑,原本抬头观望的众人忙都围了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个子瘦弱的男人,正蜷缩在床垫上呻吟。男医生看到黑影掉在垫子上,第一时间蹲下来,争分夺秒地开始检查男人的情况,两个护士也马上把车子推到床垫边。医生初步检查完毕后,一招手,两个男护士拽着床垫的四个角,男医生把手伸到床垫下面托着男人,三人合力把男人放到推车上,众人还没有完全围拢,推车就一溜烟地进了病房大楼。
围观的人炸开了锅,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正没有结论呢,一声哀嚎打破了局面。一群穿着孝服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病房大楼前的小道上,刹那间挤满了人,几个年龄在五十岁开外的女人,坐在地上捋着脚脖子哭天抢地,五、六个年轻男人忙着摆花圈。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脸悲愤地说:“我妹妹来他们医院流产,没想到让他们给看死了,医院不愿赔偿,逼得我妹夫跳楼。”围观的人,有大骂医院的、有兴奋议论的,一个七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还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一群保安跑了过来,想清理花圈,那几个年轻男人开始和保安推推搡搡。张泉也跑了过来,听了一会,问那个死者哥哥:“你们是外省人,不在当地流产,怎么跑到邻省的肿瘤医院来做流产?”那男人张口结舌无法回答,蛮横地推了张泉一下,张泉一个趔趄,想起了自己的柔弱,只好退后静观其变。
张泉身旁一个戴着眼睛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听了她的话不住点头,轻轻地对身边的人说:“跑到邻省肿瘤医院流产,确实不符合逻辑”。他旁边,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男人抢白到:“哪个医生不宰人,病人有说理的地方吗?”乱哄哄、闹哄哄,没个了断。
张泉正感叹人心不古,一群警察来到现场,他们迅速把保安和闹事的年轻人分开。领头的大盖帽和气地对死者的哥哥说:“你们先把花圈撤掉,不要影响医疗秩序。剩下的事情咱们到办公室沟通、处理。”转过头来,他又对围观的人群说:“大家都散了吧,赶快去看病,别耽误自己的事情。”周围的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张泉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人,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熟人来了,于是带着她找医生去了。
没几天,张泉在上班的路上,遇见了负责医院办公室保洁的马师傅,马师傅一脸神秘地问她:“前几天病号跳楼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张泉立刻想起了那男子痛苦的表情,忙问道:“马姐,死者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
马姐义愤填膺地说:“死的那女人得的是什么恶性妇科癌症,具体的名称我说不上来,半年前到咱们医院来看病,稳定了就回家了。前一段时间复发了,这不又来了嘛,结果没能熬过去,死在咱医院。人财两空,病人家属接受不了,一家人在住院处痛哭。”
梅兰急于想知道结果,打断马姐的话问道:“那他们怎么说:是在咱医院流产,让咱们的大夫给治死了?”
马姐撇撇嘴说:“你听他们信口雌黄。那一家子人正在那哭,那些该死的医闹就凑了上去,撺掇他们跟医院闹。还说:一闹,医院就害怕,怕影响名声准管赔钱。于是,医闹给病人家属出主意,并且雇人装扮成家属到处摆花圈。”
张泉听了气愤地说:“这些医闹真缺德,要不是医院反应快,那个死者的丈夫就摔死啦,一条人命呢!”
马姐轻蔑地说:“医闹哪有什么好人,他们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呐。医院没办法,一边安排人上楼劝说、安抚死者丈夫,一边做最坏准备,这才没出人命。”接着又说:“我是穷人,将心比心,病人家属最怕人财两空,毕竟还有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他们大多数都跟我一样没有医保,最怕家里有病人。”
张泉争辩到:“明明知道恶性癌症治不好,为什么还不放弃治疗?贪钱是贪婪,贪生也是一种贪婪啊。”
马姐一听笑了:“你就是个呆子,没听说过“好死不如赖活”,谁愿意死啊,再说了病人家属也怕亲戚说三道四,不敢不尽心。钱花了,人没了,搁谁家身上谁家也受不了,医闹一忽悠那还不闹吗。”
张泉不服气地说:“那也可以打官。”
马姐更笑了:“越说你呆,你还越呆,穷人没钱,打什么官司。那些大夫也不对,救不了人就告诉病人家属,免得以后麻烦。”
张泉争辩道:“你自己都说:病人贪生怕死,病人家属怕亲戚说三道四,医生就是告诉病人家属治不了,病人家属又敢放弃治疗吗?”
马姐立刻说:“行了,我说不过你。要是人人都有医保那就好多了。”
张泉笑着说:“这个说法还差不多,底层的兜底保障应该加大。另外,还应该加大对医闹的打击力度。很多医闹的带头者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不少医闹团伙就是一个黑社会。他们做事情没有底线,不加大打击力度,医生受到伤害,积极性不足、不敢开展尖端手术,病人的利益也无法保障。”
马姐打趣张泉道:“你都快成思想家了,我们小老百姓、三等公民才不想那么多呢。”
张泉问马姐:“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
马姐干脆地回答:“警察查清楚了,是那些医闹怂恿死者的丈夫跳楼的,把他们抓起来了。跳楼的男人摔断了两根肋骨,医院免费给治疗。”
张泉兴奋地说:“太好了,那些医闹就该抓。”又说:那个男人其实也真可怜。马姐忙说:听说医院给了2万元人道主义援助。
两年后,张泉惊喜地发现,医闹越来越少,最后竟绝了踪迹;而有医保的病人却越来越多,医院的诊疗秩序慢慢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