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瘦是我的同桌,个子不算矮,就是出奇的瘦,一张黑不溜秋的皮紧紧地包着骨,碰一下都硌人。看来身体所需的营养极度缺乏,连头上的黄毛都稀疏的东倒西歪不听使唤。

  我早就不想和他同桌了,他坐外边,我靠墙。每次经过,他都故意弓起背,为了不碰到他,我只好使劲吸口气,把肚子吸得瘪瘪的成一张纸片,踮起脚尖挤过去。他偏偏还会作怪,在课桌底下硬硬的地上掘两个小坑,一个小坑装满水,天热了,正上着课他也把脚往里一插,溅起的几颗水珠子往往打断我的听讲,让我很恼火;另一个小坑装着他的一个恶习,他不准嘴里留有唾液,有一点就吐一点,都吐到这个小坑里,别提有多恶心了。

  不止我讨厌他,同学们大多也讨厌他,后排的同学宁愿拐个弯,也不愿意从他身边走过去。不得已有事找他,当面叫他“小黄”,一转脸就叫他“小黄瘦”。唉,你姓啥不好呢,这么瘦,偏偏又姓黄。

  小黄瘦人瘦,力气偏偏大得很,掰手腕一般人还掰不过他。他又特别喜欢打篮球。课后跟同学一起打,课间十分钟也不放过,一个人在球架那里跳来跳去的投,经常上课铃响了,他一根食指顶着飞速旋转的篮球跑进教室,汗涔涔的。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夹着一本少年文艺、一本历史书去操场的围墙下,这面墙临着一个果园,透过矮墙果园的绿一览无余,心血来潮我就会双手一按墙头,一个翻身就出去了。矮墙的一端,一弯溪水洞穿墙下而来。这溪水源自一个大水库,每到旱季农田需要浇水就开闸,弯弯绕绕的经过学校,带来很多清凉。说是小溪其实是渠道,两边稀疏的长着灌木,水深而清冽,远远就能听到湍急的流水声。倚着墙,沐着夕照,读书或发呆,是我最常干的事。

  小黄瘦和几个男同学就在操场上打篮球。突然一个黑影直奔我过来,我抬头看时,那篮球一个弹跳对着我脑门飞来,躲开球的我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我捡起球爬起来看时,小黄瘦正向我跑来,那几个坏小子哄堂大笑里还夹着口哨声。不是那些笑声,我是不会发火把球给扔到溪水里的。球越过灌木,一下就漂走了。

  我翻过墙头去了果园,趁着没人注意爬上了一棵大的苹果树。苹果树树杈多,枝影横斜,我背靠着主干,坐在一根分叉的枝条上看书,一本少年文艺看完了才抬起头来。天朦朦胧胧的上黑影了,在我跳下树的那一刻,有一个家伙向我跑来,我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在原地,不由得尖叫一声,我看见学校的墙头上冒出了一个黄毛的头,我大叫“小黄瘦,小黄瘦!”我还没叫完呢,小黄瘦已经到了我跟前,拉起我的一只手就跑,手里的篮球同时也飞了出去。我们俩气喘吁吁的骑上墙头,滑了进去。“有狼!”我使劲的捂住胸口,唯恐稍微一松手里面的心就会跳出来。“是狗!”他肆无忌惮的笑了,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话,狗在墙外不甘心的“汪汪”叫了两声。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两手撑住墙,把我圈在里面。他的个子这么高,眼神凌厉的像要杀人,比刚才的狗还厉害,我刚刚平静的心又“咚咚咚”的狂跳了起来。

  小黄瘦第二天没来上学,第三天早自习的时候我看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位子上,我正准备把自己变成纸片挤进去,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我惊异的发现他脚下的两个小坑都被填平了。

  初三上学期,他被一所体校选走了,专职打篮球。临走,他悄悄在课桌抽屉里留了一个笔记本,扉页空着,翻开来,上面写着:谢谢你起的外号,谢谢你当面把它叫出来!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时是二十年后的一次同学会。他高大威猛,很健硕。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脱口而出“小黄瘦”,他呲着一口白牙大步向我走来,我猛然想起当年那条追着我们狂奔的狗,和那个被暮色笼罩了的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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