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元旦,我去商店买食品。过胜利路时,在斑马线被一辆闯红灯的轿车刮倒。司机是个三十上下的小伙子,立刻把我拉到医大二院。经拍片检查,没有骨折,是韧带软组织挫伤。我右脚肿了起来,很疼,但听到没骨折,心里宽慰不少。
小伙子在医院买了红花油和消炎药,想开车把我送回宿舍。急切之下,我想了许多,如果住院,我是异地人,家离得太远,谁来照顾?可就这么把他放走,伤情严重了怎么办?
家人和亲属不在身边,我想到了学校,但领导和同事的电话号码不在身上,急切之下找不到人。我突然想起在阳光医院工作的老同学李春,便让司机把我拉到阳光医院。
李春看了片子,征求我的意见。我顾及在私立学校工作,耽误上班可能对就职不利,再加上对“软组织挫伤”认识不足,以为养十天半月就会痊愈,便说不打算住院。那小伙子见我不想住院,更是求之不得。在李春调解下,那人拿出一千元钱,留下姓名、电话,把我送回宿舍后离去。
当天夜里脚痛得厉害,吃了止疼药才勉强睡着。第二天脚肿得更厉害,走路都困难。我勉强走到学校,一步步挪上四楼,进到办公室。
老师们见了大吃一惊,纷纷询问出险经过,责怪我不该把司机放走,应该立即住院。我说快到期末了,不愿耽误班,想坚持上课。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再有半月二十天就放寒假了,一年的满勤奖眼瞅到手,谁愿意这个时候请病、事假呢?
当天中午,李玲和苗锦绣搀扶我下楼,到食堂用餐。吃完饭又把我搀回办公室。我上厕所时她们也要搀我到门口,被我拒绝。晚上下班,李玲和苗锦绣把我送回宿舍,并告诉我第二天早晨在宿舍不要动,她们来接我。
一连三天,她们都早上接晚上送,一次不落;中午搀扶我到食堂用餐。后来中午不让我下楼,从食堂端来饭菜让我在办公室吃,吃完了她们再把餐盘洗干净送回去。
由于我坚持上班,受伤的脚得不到休息,越肿越厉害,皮鞋都穿不下去。原来的娘子军得知消息,纷纷来办公室看望。王美丽买了一双毛绒绒的大号棉拖鞋送来,穿上轻松多了;张爱华从邻居家借来一副拐杖,再走动时就可以抬起右脚了;祁玉荣不知从哪儿讨弄来三七,让我回宿舍捣成泥敷在脚面上。生活在充满关怀和温暖的集体中,我俨然成了大观园中的贾宝玉,感到受宠而愧欠。
一周后脚伤仍不见好转,老师们建议我找肇事车主联系住院,我按照司机留下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里回音:“你拨打的电话不存在。”一连多少次都是如此。老师们说:“那人怕担责任,肯定换号躲起来了。”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给家里打电话通报伤情,老伴和孩子非常挂念,要我立即回家住院疗养。
眼见伤情越来越重,为便于治疗不拖累同事,我决定请假回家。领导对我带伤坚持工作很同情,当即批准,宽慰我安心在家养伤,等彻底痊愈后再回来上班。
我托人买好卧铺票,组里安排李玲和苗锦绣送我上火车,三人打车来到火车站,通过一个在铁路工作的学生家长,没用检票直接把我送进车厢。
车到熊岳城站,在站台守候的儿子把我背下车,开车回到家坐了不一会儿,老伴和女儿立刻搀我下楼,三人一起把我安排进医院住下。十天后出院,花了四千多,百分之八十报销,自己贴进一千多元;遭多少罪不说,加上误工费及年终奖,共损失五千多元。这时才明白,原来“软组织挫伤”是很严重的硬伤。
整个寒假我几乎都躺在床上休息。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多年来一直有个愿望,想完成一部家族自传体小说,便利用这段时间开始写作。假期结束时,脚伤基本痊愈,可以不用拐杖慢慢行走;小说的第一部“酸浆”也打完草稿。
开学后返回学校,领导和同事见我痊愈归来都很高兴,纷纷嘘寒问暖。我走后,林静和王晓红分别给我各代一个班的课,我向她们一一道谢。二人说:“容老师你不用谢我们,我们代课多挣钱了还不好吗?”我说:“你们这是安慰我。一周多上六节课,还有晚课,有多累我心里清楚。”
我利用课余时间继续写自传体小说《浑江水长又长》,几经修改,暑假前完成了第一部。老师们知道我写小说,一个接一个争着阅读。我向她们征求意见,林静说:“你的小说描写很细腻,有‘家’的味道。”曲婷说:“我最喜欢看有关屋内布置的场面,你写得又全又细,很有看头。”李玲说:“我喜欢里面爱情的描写。”得到她们的肯定与鼓励,我增添了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暑假快到了,我在外干了多年,萌生退意,向学校提出辞职申请,得到批准。
女孩子们知道了很是不舍,不止一次地说:“容老师,这几年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数学组的靠山,你要是走了,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了。”我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但是我老伴身体不好,十年来我没在身边照顾她,感到很愧疚。你们现在都成长起来了,哪个都能独当一面,我很放心。我走后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林静说:“容老师,你的小说要是发表了,别忘了给我们每人一本,还要签上你的名字。”女孩子们一齐叫起来:“对,要亲笔签名的,一人一本。”我说:“忘不了,我一定亲自送来。”
暑假一天天临近,女孩子们开始筹划为我送行的事。周六下午,王晓红参加领导周末例会,没参加组内活动。其余老师和我在办公室、走廊照了两张集体照,又三三两两与我或坐着或站着照了五六张。然后大家一起出去,在大门口照了一张集体照。又簇拥着来到奥林匹克广场,在不同景点,一人、二人、三人……分别与我照了很多张。
晚上,王晓红出钱,把组内成员全部请到“芭丽雅”歌舞餐厅,为我饯行。
餐厅内有十几张桌子,或三张或两张或单张分别坐着不同团队,人们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年轻的男歌手在台上不时面向点歌桌面唱歌。
我们到舞台里侧较为僻静的一张桌前坐下,服务生一会儿上香槟,一会儿上法国牛排,一会儿上巴西烤肉……女孩子们轮流向我敬酒,大家畅谈过往,十分尽兴。
王晓红花钱点歌,在纸条上写了几句话递给主持人。歌手手持便携喇叭,看着纸条在台上大声说:“下边我要唱的一首歌是‘友谊地久天长’,是大连教育学院附属高中二年级数学组全体老师,为即将离任的容老师点的,她们一起共事二年,朝夕相处结下深厚友谊,这首歌表达了她们的心声。”说完,随电声伴奏,面向我们桌面唱起来: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 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
我与女孩子们一边拍手一边轻声跟唱,我的嗓眼阵阵哽咽,女孩子们不时擦拭眼睛。王晓红再次建议大家举杯,祝福我和家人即将团聚。
十几分钟后,王晓红又点了首“思念”。歌手再次面对我们动情唱了起来: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
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
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
凝聚真挚友谊,充满诘问与倾诉的歌声,把同事间七百多个工作日积累下来的涓涓滴滴,一下子瀑布般倾泻而出,任你是铁石人儿也挡不住那澎湃的激情!幸福浪潮再次汹涌袭来,惭愧的我何以克当?唯有洒泪而已!
聚餐结束,走到餐厅门口,王晓红对我说:“容老师你可能不知道,今天下午你们往外走时,有领导和老师看见了问我,数学组的人出去干什么?我说容老师要走了,大家陪他照纪念像。大家感到很惊奇。你要知道,我在教育学院工作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一个教师临走时大家如此怀恋。你今天得到了附属高中最高的礼遇。”
我满含热泪握住她的手,依次和孩子们握手道别。
一晃多少年过去,车祸造成的脚伤每到阴雨天还时时酸涨。虽然当年都留了电话,但人世沧桑,红尘迷漫,没来由给别人增添负担,就没再和曾经共事过的女孩子们联系。可是,每当我翻看那些照片时,还是免不住思绪万千,涟漪起伏,不禁一遍遍在心里呼唤:我的女儿们,你们还好吗?我没有忘记你们,我的小说在网上发表了,等正式出版后,我一定签上名字给你们送去,每人一本。
让我在心底为你们朗诵一首何其芳的诗“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以此寄托对过往岁月的怀念和父亲般的问候:
“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
我歌唱早晨
我歌唱希望
我歌唱那些属于未来的事物
我歌唱那些正在生长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