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粤并蒂红

        相识于腥风血雨岁月，携手于枪林弹雨之中。英雄战士高恬波与阮啸仙，以倾洒青春热血的英勇无畏，浇灌出了一双光耀南粤的信仰之花。

                                                                         一

       1919年7月15日，国民党广州市警察局门前，警笛长鸣，军警林立。

       晌午，一个身穿蓝褂黑裙、剪着齐颈短发的年轻女子，昂首挺胸走出警察局大门，等候在门口的英俊青年立即快步迎上前，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女子名叫高恬波，广东惠阳人，广州妇孺产科学校的进步学生。男子叫阮啸仙，广东河源人，广东甲种工业学校的学生领袖。两个21岁的同龄人当时并不知道，这枪口之下的深情一握，便缔结出了一段短暂而绚丽的生命情缘。

     “五四运动”爆发后，阮啸仙受马列主义思想的熏陶，牵头成立了“广东中等以上学生联合会”，多次组织爱国学生上街游行，呼吁国民政府“外争主权，内除国贼”，抵制“巴黎和会”针对中国的无理裁决，高恬波也带着同学加入示威行列。没想到7月14日，军警竟开枪打伤十几个学生，高恬波等近百人遭到拘捕。

       军警当局的血腥镇压，激起了广大学生的愤慨。第二天早晨，阮啸仙带领广州4所大学的500多名学生前往警察厅，高呼“爱国无罪”“释放被捕学生”等口号。面对阮啸仙的严词诘问，警察厅长理屈词穷，不得不将拘捕学生全部释放。

       阮啸仙，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早期党员之一。1923年6月，社会主义青年团广州团组织成立，阮啸仙为书记，高恬波任常委，并肩战斗中，两人由互相倾慕渐渐发展为心心相印。这年冬天，经党组织批准，这对志同道合的战友结为革命伴侣。新婚之日，阮啸仙陪同高恬波去医院做了绝育手术，为避免给险厄相随的革命斗争带来羁绊，他们毅然选择了一种特殊意义上的牺牲。

       1924年春，高恬波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广东省第一位女共产党员。

       为培养农运骨干力量，1924年7月至1926年9月，中国共产党以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的名义，在广州连续举办了6届农民运动讲习所，阮啸仙担任第一至第六届讲习所教员、第三届讲习所主任，被称为“农民运动的推进机”。

       1926年11月，中共中央设立农民运动委员会，毛泽东担任书记，阮啸仙和彭湃等为委员。阮啸仙深入东江、西江、北江等广大农村进行农民运动调查时，高恬波总是与他相伴同行，并帮他整理其他省区的案例，广泛收集外国经验。阮啸仙撰写的《中国农民运动》一书，成为当时指导农民运动的重要读本。

       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4月15日，广东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向革命者举起了屠刀，广州城顿时陷入了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当时，阮啸仙正准备前往武汉参加党的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因肺病复发未能成行，党组织将临时派往江西工作的高恬波召回广州，照顾住院治疗的阮啸仙。阮啸仙虽然未能出席会议，但仍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共广东省委农委书记。

       此时的广州城已是风声鹤唳，适逢党组织获取了一份国民党特务机构的共产党干部通缉名单，阮啸仙名列其中，便安排地下交通员将他送往粤北农村。10月中旬，阮啸仙辗转到香港参加省委领导工作，高恬波留在广州继续斗争。

                                                                            二

       1927年12月11日，广州城里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张太雷、叶挺、叶剑英领导的广州起义爆发，打出工农红军的旗帜，并成立了广州苏维埃政府。

       国民党反动派调集大量军队，向起义军发起猛烈进攻。高恬波毅然参加起义军，联合农讲所学员组建了女子救护队，冒着密集弹雨冲到前线救护伤员。由于寡不敌众，起义军被迫撤出广州，高恬波跟随起义军余部转移到赣粤边境。

       敌人重兵对起义军进行围追堵截，高恬波每天都在目睹战友的流血牺牲，跋山涉水的强行军，也让她遭遇难以想象的挑战，但一想到阮啸仙睿智的眼神、挺直的腰杆，高恬波就感觉丈夫正在与她并肩战斗，顿时就有了信心和勇气。

       转战途中，高恬波突然奉命赶赴南昌。因江西省委遭到敌人的严重破坏，中央紧急抽调高恬波作为中央特派员，参与中共江西省委机关的重建工作。

       与以往专门从事妇女工作不同，高恬波这次临危受命，还担负省委机关秘密交通、会计、庶务等重任。于此，她经常带着省委领导的指示，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南昌、九江、赣州等地，指导各地迅速恢复党组织网络，建立工农武装开展游击战，不到半年时间，九江地区就形成了以岷山为中心的赣鄂五县根据地。

       1929年11月，江西省委再次遭到敌特的破坏，省委书记沈建华等300余名党员干部被捕，并很快遭到杀害。高恬波冒着危险四处奔波，联络尚未暴露的同志尽快转移，收集党组织受损失情况上报中央，12月25日，高恬波在执行任务时被国民党特务逮捕。

       国民党军第18师师长张辉瓒，得知抓到了“共党要员”阮啸仙的妻子，立即亲自审问，妄图从高恬波身上获取“重大情报”，将中共江西省委骨干一网打尽。

       张辉瓒进入审讯室后，假惺惺地命令给高恬波卸去脚镣手铐，厚颜无耻地“诱导”说，你一个大家闺秀，犯不着跟在那些泥杆子后面瞎混。并许诺只要“悔过自新”，不仅能够马上得到自由，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尽享荣华富贵。

       没想到高恬波扬手就给他一记耳光，正气凛然地回答：“痴心妄想！”

       张辉瓒气得浑身发抖，摸着火辣辣的脸，咆哮着命令刽子手给高恬波施以重刑，把高恬波摧残得全身血肉模糊。但不管是重利诱惑，还是严刑拷打，铁骨铮铮的高恬波始终是横眉冷对，绝不肯透露半点党的机密。

       敌人恼羞成怒，最终举起了屠刀，高恬波牺牲这天，正是1930年元旦。

       1930年1月，党中央内部刊物《红旗》第69期上，发表了《悼念我们的女战士高恬波同志》一文。文章高度评价了高恬波短暂而光辉的一生，指出在“我们的女战士的队伍中有不能填补的伤痕，这是我党的巨大损失！”

                                                                          三

       腥风血雨的岁月里，阮啸仙与高恬波虽然天各一方，彼此无法联系，但他们的心是合着同一个脉搏跳动着，都在革命斗争的最前沿无畏地冲锋陷阵。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白色恐怖笼罩广东全境。1928年1月，阮啸仙只身从香港奔赴粤北，秘密恢复遭到破坏的中共仁化县委并担任书记，组织发动农民暴动，成立董塘区苏维埃政府，并创建了广东省第一支革命武装——广东工农革命军北路第八独立团。2月13日，在朱德、陈毅率领的南昌起义部队支援下，一举攻入仁化县城，开创了以仁化为中心的工农武装割据新局面。

       作为中国第一个县级苏维埃政权，仁化苏维埃政府在白色恐怖的包围中，巍然屹立达10个月之久，不但策应了湘南暴动，还有力地呼应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斗争，为我党在大革命失败后开创新的革命道路做出了有益的探索。

       1928年6月，阮啸仙赴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会议安排周恩来作军事主报告，刘伯承和阮啸仙作副报告。阮啸仙重点介绍了仁化武装暴动和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做法。周恩来率代表团回国时，特意把他留在莫斯科整理仁化经验材料。

       阮啸仙在莫斯科一待就是半年，夜深人静的时刻，翻阅着高恬波与他一同深入乡村开展调查写下的笔记，那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会时时幻化成妻子秀丽的脸庞，给他无尽的慰藉与激励。阮啸仙整理的农民运动经验，得到了共产国际领导的赞赏，其中很多重要而先进的观点，都是两人共同研究探索的心血结晶。

       1929年初，阮啸仙从莫斯科回国，很快就被派往江西担任省委宣传部长和组织部长。此时，高恬波正在江西省委机关工作。然而，处在白色恐怖笼罩之下，虽然夫妻同城，却终未能相见，由此铸成了两人生命交集中的一道痛憾。

       1929年11月，江西省委第二次遭敌特破坏时，阮啸仙正巧赴上海向党中央汇报工作，得与死神擦肩而过。被临时安排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期间，阮啸仙集中围绕中国苏维埃问题，在党中央内部刊物《红旗》上连续发表了11篇文章，对建立红色革命政权及武装斗争策略等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索，成为毛泽东农村革命根据地理论的积极阐述者。

       恰在这时，阮啸仙得到了高恬波牺牲的噩耗。那一刻，他恍若五雷轰顶，但面临敌特疯狂搜捕的险恶环境，他甚至无法直抒胸臆，只能挥笔写下杜甫的诗句，用以表达内心的悲痛和激愤——“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就在张辉瓒下令杀害高恬波一年后的同一天，1930年12月30日，中央苏区取得了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张辉瓒被红军活捉，转年1月28日，在东固受公审后被处决。得到消息，阮啸仙连夜来到黄浦江边，点燃檀香，长跪于地，面向南方坚定地说道：恬波，杀害你的凶手已经伏法，吾将继你之遗志而奋斗！

                                                                          四

       轻烟飞苍穹，悲痛埋心底，阮啸仙义无反顾地投入新的战斗。

       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阮啸仙受党的派遣，奔走于上海、江苏、内蒙、天津、满洲等地，先后担任中共中央北方局组织部长、河北临时省委组织部长等职，曾两次到江苏徐州组织武装暴动，两次代理河北省委书记。

       1932年冬，阮啸仙被调回上海担任全国互济总会救援部部长，与会长邓中夏等一起，承担起争取释放政治犯、营救被捕同志和安置烈属等任务。1933年春，邓中夏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杀害，根据党中央决定，阮啸仙由中央交通员带路，于10月初辗转抵达中央革命根据地中心——江西瑞金叶坪村。

于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分别7年后再度相聚，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泽东非常高兴，当即把整治中央苏区财经秩序的重任交给了阮啸仙。1934年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阮啸仙再次当选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并担任中央审计委员会主任。自此，阮啸仙卓有成效地开展审计工作，成为推动中央苏区经济建设和红色政权巩固的卓越典范。

       1934年10月，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中央红军被迫展开长征。阮啸仙临危受命，担任赣南省委书记兼赣南军区政委，同项英、陈毅等一道留在赣南领导游击斗争。面对敌人的穷追不舍，阮啸仙与司令员蔡会文率部转战于兴国、安远、于都、信丰等地，有力配合了主力红军的战略行动。

       1935年3月初，阮啸仙率独立第6团及赣南省机关干部从于都出发，向赣粤边的安远、信丰方向突围。3月6日，冲破敌牛岭、马岭封锁线，抵达信丰上迳村，再次陷入敌人重兵包围。阮啸仙在指挥部队突围时中弹牺牲，年仅37岁。

       两天后，陈毅突围到达油山根据地，得到阮啸仙和中央军区政治部主任贺昌牺牲的噩耗，悲痛不已，写下了《哭阮贺》五言诗:“最近同志中，阮贺足称贤。阮誉传岭表，贺名播幽燕。审计呕心血，主政见威严。哀哉同突围，独我得生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