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那个春日感觉起来多少有点寒冷。满园的梨花小心翼翼地开放着,花树下却少了看花的人。只是在那棵茁壮的梨树之下,有一个打扮一新的女子,正倚了一树的梨花凝眸远望着。露珠打湿了她新鲜的绣鞋,朱红的颜色正浅浅褪去;刚刚抹过胭脂的脸颊在霞光的浸染下微微泛黄;一阵风吹过来,吹乱她绾着的青丝;她轻轻地一拂,那抬手的动作,衬着背后欲烬的夕阳,显得格外凄艳和哀婉,仿佛是影片中的一个定格,在那个多事之秋,更让人欲看不能。

       他说: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她说:我等你回来!

       他又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她还说:我等你回来!

       他们有万语千言要说,刹那都化作了一树的梨花无语。他的那一群同侪俏皮地奚落他,让他满脸通红。他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化作了眸子里的火焰,灼痛了她的心。她说:你走吧,我等你回来!他似乎得到了答案,转身大踏步而去,回到队伍里。在路的转弯处,他回头喊一句:

       等到梨花再开,我就回来!

       他们是一支抗日的学生军,在村里古老的梨园内休整了一个星期。而他和她是从小就定好的姻缘。他们两家都算是小康人家,为躲避城里的混乱,退避回黄河故道这个偏远的村落。如果不是战火,他们也许就要婚嫁,一起生儿育女,一起饮酒赏花。只是他被时代裹挟着,终于走出了古老的村庄,走出了她的视野。他们穿着黑色的学生装,唱着嘹亮的歌儿走了。枪声渐渐远去,硝烟尽处,她仿佛看见了他魁伟的背影;他似乎也在回头寻望。她的眼泪就下来了,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

       等到梨花再开,我就回来!

       她喜欢默默地念叨他的话,念走了多少不眠长夜,念走了多少寂寞岁月,一头青丝也念成了梨花一样的雪白。而他深藏在岁月里,似乎永远那么安好。有时候他会闯入她的梦境,她伸手去拉,他却闪身躲在了梨花深处。她懊恼着莽撞的少年,全不理解她相思的疼痛,就流下泪来。她渴望着他从身后悄悄走来,哄她开心。只是那一夜快乐而兴奋地等啊,等来的却是一个漫长的黎明!百年梨园的梨花依然开着、落了;落了、开着……一树的青果仿佛是孩子们弹弓上的泥丸,正在击落她酝酿了几十年的相逢的梦!花事已过,梨花谢了,她却依然念叨着:

       等到梨花再开,我就回来!

       又是一个梨花盛开的春天,梨花像云,似雪,朵朵花儿仿佛积攒了无数的心事要在今天诉说,她们竞相怒放。梨园的春夜,月色撩人,花香似酒,让人不知今夕何夕!她辗转难眠,扶杖出屋,蹒跚来到花树之下。她看见魁伟俊朗的他正站在花树之下,肩膀上沾满了白的花瓣和湿的露水。一生的委屈霎时都化作了尘埃,她有的是满心的欢喜。他伸过手来,她不敢再犹豫,弃了杖迎上去……月儿悄悄躲进了云层,风儿轻轻地停了歌吟,梨花似雨,撒落下来,拂了她一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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