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节日的彩灯点亮。二十几年不见的朋友,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头发咋都白了!”灰色的夜幕挡住了他吃惊的眼神,只是他忘记了,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黑发披肩,还算亭亭而立。如今,我已妥妥地进入老年期,用那句约定俗成的话回答他:“我老了呀。”
说老了,可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嘴巴上说我老了,心里却澎湃着酸辣的滋味。
早年,好友惠玲一直鼓励我染发,她说染发就像化淡妆,是精神气儿。女儿也是大力支持,从网上一买就是好几盒染发剂。我试着改变自己,把头发染发黑棕色,好像觉得年轻了。可造假总归是假,不出半个月,丝丝白发便从发根处醒目的钻出来,维护它的主权,也时刻提醒我老之将至。
同学瑞文早早给我做了榜样,不再染发,她把灰白色的头发烫成了满头菊花。瑞文姓吴,大家都说她像铁娘子吴怡。六十岁的人,一袭真丝花裙,幸福地挽着儒雅的老公,西湖的水波光粼粼,橙红色的夕阳染红了湖面,也染红了镜头里一对年轻的老人。那画儿一般的美丽镶嵌在了西湖的风景里。
我母亲五十多岁的时候患了脑梗,她残存的爱美细胞还记得要染发。一侧胳膊抬不高,就让我父亲给她帮忙,一点一点涂黑色,洗了干净,头皮和枕巾上还会染上棕色。母亲渐渐地糊涂,六十五岁那年,母亲的头发全白了。我说:“妈妈,别再染发了,你这一头银发看上去很漂亮。据说常染发对身体不好。”母亲听话的点点头,从此不再染发。
后来,母亲反应更加迟钝了,天天坐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弹。小弟弟送给她一把青灰色的桃木梳,她时刻握在那只好手里。时不时抬起胳膊,梳理着那满头的白发。看着她失神的眼睛,稀疏的银发,我顿时鼻子发酸,眼睛潮湿。
二、三十年前,染发剂单一,不像现在染发剂五颜六色,赤橙黄蓝。挑染,块染,褪染,点染,只要你敢染,理发师就能让你的头发色彩斑斓。
有一天上午我去超市,等红绿灯间隙,我旁边一个骑公共自行车的女士,三十多岁,一头齐耳蓝发,随着她摆头,那飘逸的蓝发似蓝鹊鸟儿跳跃在枝头。我脱口而出:“好美的头发!”她对我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被陌生人夸赞,我想她一天都会好心情。
当年,我们单位肿瘤科门主任是个魁梧帅气的医生。他四十多岁开始染发。听他说过:“我不能忍受花白的头发,我会一直染发到老。”我退休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算来他也近古稀之年了。我想,他一定还是黑发红颜,潇洒倜傥,依然是许多女病人心中的男神。
年轻的时候我在病房上班,上午查房大输液比较忙碌,下午稍有空闲,我们科的代医生,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医生,最喜欢让我给她拔白头发。小时候我听姥姥说过,拔一根长十根。我对代医生说:“还是别拔了,十根十根的翻倍太多了。”她笑而不语,仍然乐此不疲让我帮忙。
我家女儿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从镜子里发现了自己头上竟然有了白发,愣了一下,有些伤感。日子总在不经意间流逝,匆匆忙忙,我也无暇顾及白发。女儿放假来家,我说:“给你个挣钱的机会,一毛钱一根,帮我拔白发好吗?”女儿煞有介事地在我脑袋上扒拉一会,对我说:“挣你这个钱太累了,再等等,我可以直接薅了。”当时气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
俗话说,人老一年,虫老一天。不知不觉中,我已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黑发亦或白发,觉得都不那么重要了。黑发,显得年轻,充满活力。白发,坦然又淡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自己喜欢,染与不染又何妨。衰老是规律,服老是接受,珍惜当下,忘却年龄,活出自我,才是老年人最佳的状态。
在拥挤的地铁上,今年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姑娘给我让坐,感动之余,我的心里竟有些惶恐。在高铁车站,长长的春运队伍前,爱心进站通道提前为老人、一帮孩子和我打开。公交车上,随意上下 ,老人卡为我打开绿灯。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诗家喻户晓。多少年过去了,想起来海子,仍然让人唏嘘不已。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天地间风诡云谲,我已漠不关心,安静的做个老人,看沟渠水流,看云儿散漫,看绿芽儿节节蓬生,这真的是件幸福的事。
立春了,残留的冬痕会慢慢消退。柿子树的枯枝上,橙红色的柿子被鸟儿啄净,一个个棕褐色的柿蒂像枯叶蝶样跃跃欲飞,待飞去,嫩绿芽儿就回来了。
某一天早晨,拉开玻璃窗,顷刻间,明朗朗的绿色波涛般的涌进来,远眺,早春的玉兰,鹅黄的迎春,娇嫩的山樱,一股脑儿的苏醒,耳边便响起了春天的奏鸣曲。把自己融进明媚的春光里,谁还管它白发和衰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