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在外工作,如今熬成了部门经理,还在城里安了家。小儿子两年前过关斩将,经过层层筛选,成了人民子弟兵。孩子们的优秀让老朱感觉欣慰的同时,另一种感觉也时常冲击着他。

  按说小二今年应该复员回家了,老朱算着日子等,可一等二等,人没等来却等来了电话。小二电话里说:爸,领导找我谈话了,说我的修车技术在汽车连数一数二,希望能留下来,对部队对个人都有益。领导还说我的奖章里,有老爸您一半的功劳呢。

  老朱这个汽修厂的“打工仔”,听了这些话,半天没回过神,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小二连叫了好几声爸,他才嗯了一声。小二说:爸,您不说啥,就算答应了啊。话说到这份儿上,老朱还能说啥。

  之后的好些天老朱都在出神,干啥都恍恍惚惚的。直到腊月二十四,村、乡两级领导带着一帮人,敲锣打鼓把《光荣之家》的牌匾,端端正正订在大门的一侧后,老朱才真正回过神来。小二对国家有用,这是多值得自豪的事啊!带头的领导说:马上要过年了,我代表当地政府向您表示慰问,感谢您为国家为军队,培养出一位优秀的人民子弟兵!老朱粗糙的手被领导抓在手里握了半天,一股暖流直通到心里,老朱的脸红扑扑的。都说腊月是严冬,是最冷的时候,老朱却有了春天的感觉。

  腊月二十九,最后的一个年集,老朱早早吃了饭,骑上车直奔集市,米、面、油不需买了,乡里那天送牌匾时一并送了,还有肉鱼之类的,家里还缺啥呢?老朱再次捋一捋。鞭炮刚才已经买了,对联邻居老李也送了,老李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尤其是那个福字,老李用了五种形体,他说这样写是有讲究的,曰“五福临门”,老朱欣然接受了这种祝福,五福临门,听着就受用,至于是哪五福,老朱并不清楚,因为老李当时没和他讲。老朱只是觉得字很好看,看着舒服就够了。

  门吊子,门吊子——吆喝声喊停了老朱。门吊子是邳州人的方言,老朱不明白老祖宗为何要这样叫,为何不和其他地方一样叫门钱子或门笺子,可细想想,老祖宗这样叫也不无道理,邳州的门吊子无论用料还是做工确实独具一格,那些红红绿绿的五色亮光纸,剪切出各式各样的花花鸟鸟,龙凤呈祥,最后粘贴在一起,中间再配上烫金字,五张五种颜色,匀称地贴在门头上,岂止是一个好看,更是一种喜庆的招牌啊。老朱在卖门吊子的摊铺前停留了好半天。老伴最喜欢贴门吊子了,每年的春节,都是她里外张罗,偶尔也会忘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门吊子一次也没忘过。可如今都三年没贴了。

  三年前,老朱的老伴心脏病突发走了,把这个家一下子撂给了老朱,这三年老朱感觉像是过完了后半生。每到年底老朱就买些火纸去老伴坟前焚烧,每次去老朱都会叽里咕噜说很多,没人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老朱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想哪说哪,说着说着就会落泪,有时也会笑。反正没人看见,看见了也不怕,和老伴说说心里话,老朱才会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三年三个春节依然如期而至,老朱除了没忘给老伴烧些纸钱外,其他的几乎都忘了,忘了放鞭炮,忘了吃饺子,至于更多的年味,老朱更没感觉到。

  今年老朱突然感觉到了,浓浓的年味迎面扑来。那天的锣鼓把老朱敲醒了,领导的话把老朱心里的冰暖化了。老朱重新活了过来,活过来的老朱想好好过一个年,好好找找年的味道。他要和两个儿子打视频,要给他们看看今年的年过得有多好。老朱的眼睛又会笑了,他精挑细选了几幅门吊子,大门,堂屋门,甚至连厨房门都算上了,还破天荒地买了一对大红灯笼。磨磨蹭蹭不觉已近中午,老朱才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门前停着一辆小车,还有一群人,他们是谁?干嘛站在俺门前?老朱的心里打起了鼓。

  爸,爸,爷爷,爷爷……

  老朱看清了叫爸的除了大儿子,还有大儿媳妇,那个穿着绿色衣服的——是——小——二?老朱的眼睛更模糊了……绿衣服飘到老朱跟前,微笑着说:爸,领导批了我探亲假,让我回家陪着您好好过一个年!

  爷爷,我们和叔叔一样,过来陪您好好过一个年。不对,不对,爸爸和妈妈说了:明年还来,每年都来。
  老朱弯下腰,张开双臂,想抱起这对宝贝,他试了试却没抱起来,只好改抱为牵,一手一个:快,跟爷爷进家。

  大年初一,等孩子们给乡邻长辈都拜好了年,老朱破天荒要领着他们去爬艾山,听了这提议,儿媳妇第一个表示赞同:好,在家您是家长,登山我们选您当队长。

  过了年送走了孩子们,老朱没按老规矩来,过了正月十五,门吊子依然挂在门头上,五张门吊子正中,五个烫金字熠熠生辉:国强民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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