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里的张曼玉

年轻的时候总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视万物，眼里全是“应该”“不应该”这样泾渭分明的黑白之色。待到生活翻山越岭穿体而过，眼前的一切都氤氲了色泽。——题记

01.

想起《花样年华》里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是在看完《京华烟云》后某个半醒的清晨。脑海里是她提着保温桶买面，与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在窄楼道里的一次次擦肩相遇。

这是一个我20出头第一次看时感到很迷惑的镜头。我觉得厄长、繁琐，在心里打趣是一次次的旗袍秀。也因此并没有坚持看到最后。

30岁我已结婚生子，情感不再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便很容易就看出了，开头张曼玉在为老板打掩护时，所映射的另一条感情暗线。但依旧似懂非懂。

以至于在那个半醒的清晨，我以为我参透了他们相遇的本质，因为——《京华烟云》里面木兰和立夫两人，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彼此竟然都有相同的记忆。——就好像，我和你相处时的感受，你原来和我一样同时拥有。——所以窄楼道里的一次次擦肩相遇是以我们旁观者的眼，来审视他们的共同记忆。

他们的感情便是在那个时候被埋下了伏笔。

02.

起初他们只是角色互换，相互扮演着各自的另一半，试图找寻对方“不忠”的“情之所起”。

奈何俩人谁也不愿相信是自己的那一半最先动了情。

所谓以己心度他人，他们都认为，自己有着强烈的道德底线，断然不会像自己的另一半一样“出轨”对方。过错方始终是别人。

所以在窄巷里几巡“排演”彼此的另一半相处时可能出现的情景，张曼玉悻悻地走开之后，梁朝伟看向她的背影里透出“报复”的神色。

——你恶意曲解我的妻子，我一定要你吃点苦头。

03.

那么他的报复计划成功了吗？

我曾一度为最后梁朝伟回到当初他们共同租住过的地方，但没有看到她，错失她而感到惋惜。在最近这次重看后发现，不是的，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就在那。

首先他是在接了一通没有任何话语的电话之后去的，这个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知道电话那头是张曼玉了。

然后你看他当时打开窗，在听到房东说对面住的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的时候，梁朝伟就好像看到了张曼玉和儿子对他招手一样，露出了会心又得意的笑容。这个时候他已经确定了对面住的就是她。

你再去对比，在此之前张曼玉打开窗户，向房东打听梁朝伟一家时候的安然神伤，以及努力压制的泪水。

——这个意义上，他是成功的。

04.

可是感情这个东西，太玄妙。

就像《危险关系》里所呈现的那样，你以为可以凌驾于它之上，却不想总会被它玩弄于鼓掌。所以最后张柏芝饰演的莫婕妤蜷缩在床上哭成一团。

《花样年华》里面的张曼玉会说，原来他们（梁朝伟的妻与张曼玉的夫）就是这样开始的。

——一切都于悄然无声中暗自滋生，当然也包括了窄楼道里一次次的擦肩相遇。

所以后来梁朝伟会告诉阿炳，自己心里面有事。

我最开始也以为不过是爱上了张曼玉这样简单，不是的，是他制定的报复计划，不想自己也被卷入其中。

别忘了，张曼玉“排演”的是他的妻子，张曼玉动情输了，实际上也是在间接的说明，是自己的妻子最先勾引了张曼玉的丈夫。

所以最后他跑到洞穴前说了很久，又用泥土为其封口；所以最后的字幕说仿佛隔着一层积满灰尘的玻璃，看得见，抓不着；所以影片最开始的字幕，是说她一直在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

——虽然愧疚，但自己已然动了情，又不愿承认在抵制这样的计划里面，自己是如何失败的。

05.

只是窄巷里的张曼玉，并不知道这一切。

片中有两场戏，让我感到非常心疼。

一处是在梁朝伟发表武侠小说之后，以“静心写作”为由，另租了住处并邀请张曼玉去他那。一来二去时间久了，有次回来听房东太太碎语：小两口不要离开太久，年轻人嘛，出去散散心是可以的，但不要……

然后她径直往前走，猛地一回头，眼里噙满了泪。

还有一处便是最后她回租了原来的房子，推门喊自己的儿子。

这两处对应到现实中，便是由“出轨”带来的舆论和可能需要承担的相应后果。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指向最终都落脚于“女性”？

你看片中梁朝伟无论感情如何，行动上所展现的都是即便知道她就在那，也避而不见；也始终不愿为她寻求接近的机会予哪怕一丝回应。

06.

记得他俩在“排演”的间隙，张曼玉曾对梁朝伟幽幽地说，自己不知道原来结了婚之后，不是只做好自己就够了。

倘使她知道自己以身入局，会出现影片中上述两种情况，是不是也像后来在和梁朝伟吃饭的时候，“排演”张曼玉的丈夫承认了自己确实外面有人了之后，轻飘飘的一巴掌？

亦或怔了很久，最后掩面痛哭呢？

或许，只有当“出轨”带来的舆论和可能需要承担的相应后果不再单单指向女性，“张曼玉”才可能不在“窄巷”里和梁朝伟一遍遍反复“排演”，而是“走出窄巷”，怔怔地指着他的鼻子，哐哐两个嘴巴子！

——当然，故事也一定会被改写，不再是《花样年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