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八珍汤》是一出以老旦为主的戏,唱做并重,又名《三进士》。因以做“八珍汤”而引起母子相认等故事,顾名《八珍汤》;因为父子三人先后考中进士,又顾名《三进士》;还因此剧有母亲寻找儿子的情节,又故名《寻儿记》。除京剧外,许多剧种如晋剧、豫剧、徽剧、滇剧、湘剧、淮剧、川剧、秦腔、河北梆子、越调等都有精彩的演绎。
《八珍汤》讲述的是源于明代的民间故事。山西平阳书生张文达从同乡富户常、周二家借贷以为盘缠,进京赶考。一去数载渺无音讯。文达之妻孙淑琳无力偿还银两,常、周二家便抢去二子(长子乳名朱砂冠,次子乳名孔凤缨)抵债,并改名常天保、周子卿。后发生荒旱,孙淑琳离家逃荒、寻夫觅子。二十年后,周、常双双科考得中,均在洛阳为官。后孙淑琳沦为常府之奴,常妻对孙百般刁难责打,得知孙氏实为婆母后,非但不认,将其轰出府去。心地善良的丫环春兰将孙氏救至周府,周妻收留孙氏并问出隐情。其夫周子卿找常天保商议认母之事,兄弟二人因此发生争执,最后去见巡抚辩理。原来巡抚正是二人之父张文达。夫妻、父子相见,孙收春兰为义女,怒斥天保夫妻,全家团圆。
京剧《八珍汤》是以传统京剧《三进士》为故事基础,于1985年重新编写的。期间得到了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金泉和著名剧作家翁偶虹的具体指导。李金泉曾因此剧荣获“新剧目优秀唱腔设计奖”。该剧也是京剧表演艺术家赵葆秀经常上演的代表作品之一。
京剧《八珍汤》的故事情节曲折、复杂,完整性强。它不仅是一出好听、好看的戏,更是一部给人以启示深刻的文艺作品。它所展现的思想和情感,引起了许多观众的共鸣。
张文达出生贫寒,是个穷书生。在那个年代,贫困的读书人,被称为“穷酸”。酸也罢,臭也罢,但他们自己知道,只有下苦功夫读书,才能改变贫穷的命运。所以,即使家中一贫如洗,即使抛下妻儿,宁可高利借贷,甚至数年无归,也要进入考场一搏,求取功名。有的一考再考,多次不中而疯癫,京剧《范进中举》表现的就是这样的故事。这就是那个时代“读书做官论”起主导作用的结果。还有一句古书上常说的: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也就是说,只有通过一步一步的科考,学生的学识、才干才能得到皇家的认可,才能博得一官半职。做了官了,贫穷的命运也就自然而然的随之改变了。张文达正是在这种思想观念的支配下,从同乡富户手中借贷银两,抛下娇妻幼子,前往京城参加科考的。他尽管屡试不第,但绝不气馁,坚定信念,苦读诗书,终于考中,受到皇封。难怪在那个年代得出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结论。
常、周二家是当地为富不仁的代表。这种人有了钱,就眼空四海,目中无人;横行无忌,无恶不作。你是富户、冒尖户,不强求你帮助贫家子弟脱离苦海,但都是乡里乡亲的,在左邻右舍遇到困难时,伸一把手拉帮拉帮,就算是对穷人的一种施舍,积点阴德总算可以吧?为什么还要大放高利贷,对穷人进行盘剥,在人家还不上债务的时候,还要抢走人家的孩童呢?可见这种为富不仁之徒是多么的黑心、狠心,暴戾、残暴。强抢他人财物在哪个朝代都是违反朝廷王法的,何况是抢人了。此剧没有交待官府对强抢行为的反应,但我们还是要问,当地的“父母官”为什么不出面制止呢?无人问津或不敢问津,说明什么问题呢?这里的大小官员,大概都是些经常鱼肉百姓、与土豪相互勾结、与恶霸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难怪黄世仁之流如此人面兽心,原来其榜样古已有之。
为了寻找丈夫和儿子,孙淑琳历经千辛万苦。在那个交通工具仅靠车、马、船只的年代,一个贫穷的妇女只身徒步前往千里迢迢以外的京城寻夫觅子,其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如果不具有坚韧的精神,她是不会执著的坚持下去的;如果不是伟大的母爱信念的支撑,她哪来的百折不挠的动力?如果不坚守“从一而终”的妇道,何来的苦苦寻求?仅从这几点上看,孙淑琳就是一个值得理解、尊重、同情的贤良的妇女,也是当今社会妇女们的楷模。
孙淑琳历尽艰辛,来到洛阳。贫病交加,迫使她作出了自卖自身为奴的决定。自称“吃斋念佛”的洛阳知府常天保的夫人想吃“八珍汤”,恰巧孙淑琳会做这种并不稀奇的食物,被常府下人寻得,便以奴仆的身份进入常府,给知府夫人做“八珍汤”。那“八珍汤”乃贫苦人家采集野菜充饥之物,哪有什么美味?出身富豪之家、一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饮下“八珍汤”后,又苦又涩,连辣带酸,恨不得马上吐出来。知府夫人顿时大怒,撕去了“吃斋念佛”的假面具,露出了凶残的本相,痛打孙淑琳,致使其遍体鳞伤。之后,欲将其赶出府去,幸得心地善良的丫环春兰求情,勉强留下做活。在知府夫人百般刁难之后的“审问”中,得知孙淑琳原来是自己的婆母。可是,这个刁钻刻薄、嫌贫爱富、丧尽天良的儿媳,不但不予相认,反而在大雪纷飞的下午将其轰出府门。如此狠毒之妇,堪比蛇蝎,凶似虎狼。
常天保回府,在门口撞见孙淑琳。向夫人问起缘由,方知那老妇人乃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便欲追回相认,尽为子孝道。岂料夫人把他拉回,并恬不知耻的进行了一番说教:你一个堂堂的五品知府认仆做母,你就不怕传扬出去有失官体、丢人现眼吗?如今这世道,讲什么仁义廉耻,有什么忠恕孝道?何人有情,哪个有义?把个穷叫花婆子当亲妈供着,她是能给你当钱花,还是能当东西用?搁着碍眼,使着碍事,你这不是给自己找恶心吗?这段道白,说出了这个狠毒妇人的心里话,体现了她颠倒是非、不知廉耻的本性。谁听了这段话,谁都会“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接着,常夫人又以一段[西皮流水]唱段,进一步进行了表白:“我夫妻如鱼水朝思暮恋,你莫要无事生非惹祸端,睁开双眼你看一看,人世间恶当先,讲忠恕不值钱,仁义善良傻瓜蛋,杀人放火手黑心狠逞威严。认一个穷婆子碍手碍眼,同僚闻听成笑谈,当断不断后悔晚,为妻室你就该斩断孽缘。”弱懦的、毫无男人本色的常天保则唯唯诺诺,连连称是。这段道白和唱段,完全是这个狠毒夫人的歪理邪说。大家知道,无论什么年代,他这一大堆的可耻行为固然是存在的,但绝非主流,是应当遭到唾弃的。令人难以容忍的是,一个饱读诗书、受到皇封的五品朝廷命官,一个奉行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儒家弟子,怎么能违背人伦,不认亲娘呢?这可真的是应了那一句话:某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这一对夫妇,在权利与财富的取舍上,泯灭人性,不惜牺牲亲情和道德,丧失了做人的基本准则。可叹,可悲,可恨!这就是权力与财富对人性的影响。
孙淑琳被赶出府门后,饥寒交迫,顶风冒雪,踉跄而行,不知奔向何方,随时都会冻饿而死。她问苍天“我欠下何人业怨,为什么孙淑琳苦海无边”?“风呼啸雪飘飘泪痕满面,发蓬乱衣单薄骨冷身寒。举目观白茫茫这大地一片,饥寒交迫伤痛钻心苦受熬煎。叫一声!叫一声儿夫文达今何在?一双娇儿在哪边,夫妻母子难相见,我纵死异乡恨绵绵”。这一段[二黄]唱腔高亢激昂,深沉细腻,展现了孙淑琳内心世界的无限苦楚和与命运抗争又无可奈何的心境。这是对虚假仁义道德的质问,是对那个吃人的社会制度的控诉。
就在孙淑琳呼天抢地也没有出路的时候,也许是上天的怜悯,大概是神灵的垂青,她的“救星”春兰丫环来了。常府夫人命春兰去周府退还生日礼物,这正中春兰之下怀。她可怜孙淑琳,想帮助、愿意帮助这个老妇人度过难关,但又无能为力。她想,去周府退礼,正好顺便关照关照老妇人。春兰追赶孙淑琳,边追边喊,赶得切近,使得孙淑琳心惊肉跳:“听得有人将我赶,想是那阎罗他将我传。天无路地无门我难逃劫难,紧闭双眼我听命由天”。春兰赶上孙淑琳,将事先带来的衣衫给老人披裹御寒,还奉以食物充饥。其中的一个细节令人感动,不得不佩服编剧的细心、缜密。春兰摘下披在身上的衣衫,要给老妇人披上,老妇人起初不肯,因为她怕冻坏了春兰。她自己都已经接近冻饿而死的边缘了,还想着别人的冷暖,心地是多么善良啊!老妇人得到了春兰的关照,又冷又饿的现状得到了缓解,可是此后怎么办呢,她到哪里存身呢?突然,春兰有了主意:何不带上老妇人,推荐给周府,或许会有什么生机呢!孙淑琳哪里知道,正是春兰把老妇人带去推荐给周府,才改变了她以后的命运——夫荣妻贵、家人团圆了。
春兰丫环带着孙淑琳来到周府,办结了退礼之事后,把孙淑琳介绍给了通判周子卿的夫人。周夫人与常夫人同为官太太,同为吃斋念佛之信徒,但却大不相同。一个凶狠残暴假慈悲,一个悲天悯人真行善。周夫人先命丫环端来热茶以使老妇人驱寒,亲切关怀的交流逐渐消除了老妇人的恐惧感。在周夫人的耐心询问和诱导下,孙淑琳如实回答和介绍了二十多年来的经过和境况。周夫人听了孙淑琳的介绍,“不觉两行泪滚滚,粉面如洗痛碎心”。通过细心盘问,周夫人断定这老妇人就是与丈夫和儿子离别二十多年的婆母。他暗下决心,马上与丈夫商议认母。这一段表演,运用了喜剧表演的程式,使观众感动和激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为孙淑琳的苦难得到解脱松了一口气,为老人家有这样一位贤惠、善良、孝顺的儿媳妇而赞叹。
周子卿去常府找哥哥常天保商议认母之事,常天保先是谎称母亲早已故去,当周子卿揭破被嫂嫂赶出府去的老婆婆就是母亲时,他又以只是个“孤老婆子”来搪塞,继而常夫人又出面横加干预,不让丈夫前去认母。周子卿对兄嫂的忤逆行为甚为不满,愤恨离去。
常天保听说来洛阳巡查的巡按叫张文达,又是山西平阳人氏,便断定十之八九是自己的父亲。于是,常天保抢先去见巡按。巡按张文达果然是自己的父亲,父子相认。父亲问起次子下落,常天保告知即在洛阳为官。问起他们的母亲时,常天保再以谎话“早已故去”搪塞之。张文达无限伤感,好在两个儿子均已找到,且以为官,心情得以宽慰了许多。周子卿应召来见巡按,并献上母亲亲做的“八珍汤”。张文达尝之,感到与当年妻子所做“八珍汤”一般无二,询问何人所做后,孙淑琳出面讲明经过后,夫妻相认。收丫环春兰为义女。常天保夫妻受到怒斥:“娘贫难道不是母?母贱难道就无情?手摸胸膛儿扪心问,做官人,拜佛人,欺老凌贫、为富不仁、有负圣恩,怎不叫我一阵一阵痛在心。天理昭昭定报应,但愿得你夫妻革面洗心!”
为官者,明镜高悬乃根本也;尽孝道,亦应秉持仁义也。周子卿可为榜样,常天保理应遭到万民鄙视。像常天保这种官员,枉读诗书,就像丫环春兰斥责的那样:身为府台行不正,民之父母怎教民;百姓们学你不孝敬,礼仪之邦尽兽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