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又到岁末,12月的清晨。昨天下午刚写了工作总结,不总结不知道,干活还真不少。

  好久没逛公园,好久没去野外,好久没去书店,多久?大约半年。手机相册里尽是各种报表、问题清单、答题记录、积攒了许多让人气馁的繁杂事务,间或有几张路上随手拍的照片,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糊成一片的恍惚之地,可以一键清空,不必挽留。

  业余爱好被挤压得不剩什么,一是没时间,二是没心情,两个必要条件,缺一也可。钝感,其实是一种逐步封闭的无力感,它不是向下坠落的态势,而是渐渐升起,若即若离,不那么清晰。

  有愿望,就去做,说起来如同两点之间一条直线那么简单,但是因为钝感多了许多弯弯绕绕,仅有的爱好没有了用武之地,新款的咖啡豆也不能带来惊喜——这不是我要的状态,背离已远,并且不甘心。

  人们常问,时间都去哪儿了?问得多了,就成了自说自话,并不需要谁来回答,但不耽误其核心是一个好问题。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日子,日子一长又变成了过去、现在与将来。墨西哥诗人何塞·埃米利奥·帕切科的诗集《不要问我时间如何流逝》,名字很好,即使问了也丝毫没用。顺其自然吧,不是每个问题必须要有答案。

  关于时间的谜题,异常诱人。总结一下自己的文稿,大都沿着时间与路的脉络。时间的沙漏里,我们失去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不如搜罗一些岁末的情绪,另起一行。


  【贰】有人说年终总结是给自己的仪式感,我觉得只是备忘录而已。

  在第三杯咖啡里,听播客《在愈发排斥“多”的气氛里更怀念iPod的年代》,怀念,当真有怀念。想起当年听Neil Young的时候,他的嗓音很细,唱民谣似乎不太合适,相对其他歌者感觉更脆弱,但也有更多雕刻的可能。

  有待说,“他所表达的是人生的另外一面,伤感而又美好的东西,充满诗意的东西,就像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放Harvest Moon”,忽然想听低音贝斯,那些来自暗夜的声音,似乎音乐一起,夜色更深,配着昏黄的小灯,醇厚的黑咖啡,淅淅沥沥的雨声,那些来自旧日的场景,沉浸在一篇文字中的快感,一遍遍修改,一行行添加,再一点点删除,走走停停,舒适区里做道场。有些以为忘记的,蜂拥而来。

  钝感和快感,哪个更诱惑,闭着眼选也知道,假如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现在喜欢那种机械性的劳动和工作,谁知道每月往系统里录入报表和清单时才是最安静的时刻。数字不会骗人,但必须认真对待。我做得比较慢,一来怕出错,纠起错来更麻烦,二来想延缓这个过程。安静,总归是好的。


  【叁】在每个阶段都会重新发现,内心的自由感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难以获取的东西。

  是的,自由。在庸常的日子里,并非时刻都能感受自由的诱惑,但会时常提上“议事日程”。被困在原地太久了,我想要的不是稍显宽泛的自由感,而是实实在在的自由本身。想到苗炜在《我终于读完了卡拉马佐夫兄弟》所言:人有时是困在琥珀中的虫子,时过境迁,人又把琥珀拿在手里,看着那条困在琥珀中的虫子。

  我在第一阶段,没有立场做第二阶段的发言。说“困”其实是谦虚了,再瞄准一下我的体验是被外力捆绑,动弹不得,该如何解困,无解。若说时过境迁之前的时间范围,应该有一个具体数字,5年,但内心里的时间轴显然被拉长了,至少有10年的被困体验,以至于听到脱口秀中有一段说“没关系,总会过去的”,竟然有触动,心有戚戚。

  尽管如此,也不曾摆烂,仍然尽力维持正常的工作,许多时间用来等待,等待一个放行的指令。对于工作,基本上没了企图,也没有任何蓝本可借鉴。35岁以后的状态,延续至今,我不曾走上那条路,当然不能贪图那条路上的任何果实。挖掘一下,在这个岗位上还有一点好处,分管不同事情的大家各忙各的,每人一摊活儿,互无交叉,平时极少聊天,互不打探个人的事。工作之余就看书,也没人来问东问西,是我想要的状态。

  理想生活是什么呢,情绪稳定,拥有选择,是一个无所事事、却也格格不入的闲逛者,在书、散步、旅行、发呆中观察生活,转身开启向内挖掘,或者自给自足的内循环,再转身去体会自由意志在慢慢生长——像一条路那么简单,朴素。

  我没有迷路,只是不知去向哪里,没有答案,也没有想问的问题。再往深里说,答案并非那么重要,能够接受和承担它比较重要。已经收拾停当,把个人用品一点点搬空,该归档的归档,办公桌上只留近一周的报表,准备随时走人。事犹未了,轻舟已过,大概快了吧。

  时间总是迷人的,变化则不,但偶尔也有令人期待的变化。国庆临客结束之后,是另一个新的开始么?不管那么多,必须是。


  【肆】以上这段感慨写于2024年8月初,原以为明年春夏之际会有一些变化(也是没办法了,无端猜测),没想到提前了。略去夜长梦多和横生枝节的过程,9月底的变化来得突然,懵懵地收到调令,像开到一个盲盒,或者被回旋镖击中,总算长舒一口气。

  那是个周日的上午,我在外地散心,正想着周一的必办事项。接到电话,没有想象中兴奋,眉飞色舞(哈,多古老的词儿)那种,或许一时的应激反应吧,所谓先抑后扬,等得时间太长,连快乐都不那么痛快了。

  接下来的时间更加小心,尤其是同事们问我怎么做到时。其实我没做什么,连主动离开的勇气都没有动用,原来,退无可退的感觉是这样的。

  用5年时间完成了一个转身。同事问我怎么了,我说不晓得,感觉挺怪的,没什么具体的事情,但又高兴不起来,好像丢失了什么,然而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极少出现的状况,所思所想不能用语言表述,日后得好好捋一捋,然而写下上一句时,明知过后未必能捋清,这一章节的事,最好在当下了结,轻装上阵。

  最近总听人说到内核,我感觉这是一个性格使然的空格,把钝感力发扬光大。不管怎样,这对个人来说是今年的“大事件”:一方面想要把来路记叙完整,使其简单,通顺;另一方面却想让变化尽快过去吧,我选择忽视。

  无法细说其中的分别,混沌中发生,没来及升起,就已草草湮灭。至此,尽可能阐述完毕。

  生而为人,是不是如太治宰所言,是否需抱歉另说,苦短或苦长也不在思虑范畴,人生只是一条单行道上的风景,当然有没有风也另说,只是,肯定没有逆流的机会,也不能重来,更没有多少失而复得的几率。

  至于是旷野还是轨道,大概率因为在必经的路口为数不多的几个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选择。想聊的有许多,必须写下的,没剩多少,但是“自由”仍旧是近乎执着的退路。


  【伍】最近剧荒,无剧愿追,转向读书的区域。能和一套书持续相伴一段时日的感觉很棒,像和书中人物一同面对一些困境,同时共情他们的欢乐与伤悲。更多的书,更少的、无谓的交往,更透气的自己。

  读张北海老先生的《一瓢纽约》,纽约客、老嬉皮的文字果真醇熟,收到这本文友相赠的《早上四,晚上三》,当然要先睹为快。老顽童自有真性情:人生就是这样,相聚一场,欢欢乐乐,然后曲终人散。用张大春说是“叩寂寞而求音”。

  五岁的记忆是淡漠的,记忆点又在后期不断修正。他说,与其说追忆,不如说追寻。可是,那些人,那些事还会守在老地方等你么?

  联系到自身:写字时,尤其在记忆里打捞时,脑子里如同听到一声喊停,于是过去的许多片段瞬间定格。不同的时间切片,不同的时空,不同走向的伏笔,分散在白纸周围,你可以珍重甄选,也可一笔略过——这种体验很神奇,不过是源于那一声虚空中隐隐约约的:停。

  像小时候1、2、3,木头人,咔……那个总是乐此不疲的游戏。

  之后,继续。当你从白纸前转身走开,那些切片又自动排列组合交融在一起,仿佛是拥有生命的个体,他们兀自存在,兀自发声,他们在创造回忆。

  再引申一下,正是曾经许多无数个“我”,组成了今天可能不那么积极的自己,也算殊途同归。同时也包含了记忆的重要性,那么,不如让记忆飞一会儿。

  在暑运的火车上,迷迷瞪瞪想到那个时刻,外面正风雨大作,没有纸笔,没有手机,不能记下来,转天回想时,感觉变淡了,我不能描述得更好,主打一个已读乱回。说真的,在变淡的过程,我并非安然,但又只能任其一次次发生。淡化——失去,只是一骨节短短的时间,是否所有的失去都让人心疼?

  记忆的颗粒,有时遍寻不见,并非遗忘,也不是已经治愈,而是守在某个角落,等待一个日后闪现的机缘。

  似乎能写一篇长文的感受,已零碎成短句。没事,剩余多少,记多少吧,但愿我们永远有喊停的能力,去召唤那些尚未走远的时间。

  

  【陆】年底的杂志社,冷清的小屋,没有异常,跟以往一样。编辑是我的另一种状态。

  马上就要截稿了,随时可以,体量和篇幅都够了,少顷、甚至下一秒就能收拾好眼下这乱摊子。可是,我还想等一等,却不知要等什么。似乎在等一篇“重要”的文章,是一通电话,还是一位特别的作者,或者是那个纯属意念里的戈多?

  是,也不是。2024年的最后一期杂志,原本挺正常,和往期质量和分量都相当,没来由的,只是等。等待,最起码有什么可等,或者说值得。等待的间隙想起沈从文《边城》结尾那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的,也许“明天”回来!

  还有点怅惘的意思了。好吧,回来与否或许并不重要,毕竟他不是戈多。我知道了,我想让这一期不太一样,毕竟忙活了一年,毕竟付出了许多劳动,组稿,策划专题,排版,配图,从无到有,如果收尾时来个不同的Encore,返场时来点异音儿多好。

  一个声音说:你知道有个词叫过犹不及吗,你可有好几回临门一脚把事情搞砸了,比如这次,比如那次,都是因为太随性,出了岔子,你有这个本事;

  另一声音相对委婉:见好就收吧,难得恰好的时间做完了,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我们来尽情欢乐,不好么?再说,特别的文章可以放到来年,细水长流嘛。

  我不同意,每一期都想满满当当地倾尽全力。

  当然知道过犹不及,还有相继而来的用力过度的下场,终究没学会留白。太顺风顺水的结果,我将其归结为一种技能上的不满意。一些事,做到一定程度上,开始渴望打破、甚至不设规则,那当初辛苦建立又是为什么?当然不能简单地划归到破坏的欲望。

  这是我刚发现的,不晓得算不算独特。



  【柒】和前文的等待变化不同,此间的等待或有或无,平静了许多,至少本意是不必来的,来了更好。

  美国作家梅·萨藤在《独居日记》中说:也许耐心是我们学会的最后一桩事情。我记得年迈失明的简·多米尼克对我说过:“依旧等待。”那时我不满30岁,她己60多岁,想到一位如此年长之人仍然能这般热烈地期待着某人,令我惊讶不己。现在我明白了,这样的人一生都是如此。

  若搁以前,大概率还会等下去,可能是时间予人的变化,等了一个半小时以后,就这样收稿了。虽然不能安慰自己说至少等过了,又不是做秀,等待的过程可以解释为还有期待吧,还有盼望,还能做得更好些,还有进步的空间。

  每组文稿都是从零开始,是从一沓白纸上的再次出发,然后,一期又一期地出现,我当然不希望停止这种惯性带来的、让人愉悦服从的规则。

  我喜欢做编辑,单从技术的角度上说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事情。不说辛苦,自问还挺自得其乐的,要不是这一沓沓厚厚的物证,怎么能证明这一年不曾虚度,未尝不是沉甸甸的果实。日子一天天过,杂志一期期出,这期截稿,下一期马上又开始。杂志,或其他事物本身就是流动性的,无法做到在某一个定点达成圆满,让它保持动态的取舍才是我们能做的。与其等待别人地到访,不如被等待偶然地光顾。

  都说忙中出错,谁知道闲时也出错。出错就是出错,在错误中,你的状态基本不占任何比例。不知是否转换文档格式的问题,我写的一篇卷首语丢失了两页文本,约1600字。半个月前写好的,用了4、5天散碎时间。

  当时写得洋洋得意,是关于一条刚刚铺设完工的道路,主观视角的记叙文,也可融进之前的小说片段。好久没练笔,语序难免杂乱,节奏有些陌生,铆着劲儿总算完工了。一直记着到最后交稿前,把咬文嚼字和用力过猛的部分删去,结果人家情愿离去了。这一年,总是在用力过猛和正常叙述之间摇摆,不是压抑,就是放恣。

  有人说,一个人要是稳稳当当地拥有一件东西,那就从来不需要去确认它。当然,我明白。我就是对“拥有”太自信了,所以半个多月从来没去“探望”过它。

  心想,不急,告诉自己,习惯等车的人,不会频频东张西望。好就好在当时足够认真,我可以凭着记忆重写一遍。思路有,素材也有,先前的脉络大概是慢慢逡巡的意思,但怎么串起它们来还是个问题,另外,那些在行文时闪回和跳跃的部分只能在当下发生,而现在可能再也找不见。做了半小时心理建设,铺开纸,写。


  【捌】今天很美好,听了半天Neil Young,是着着实实的半天,奢侈的半天。

  戈多,是属灵的部分,若非自然,不能强求。他若来了,或许就不是戈多了。这已经是我能呈现的最好的形态了,但是交付文稿的瞬间,心里空了好一阵儿。

  给自己留点念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惯于等待的人,是不是在不可靠的希望中乐意驻足,之所以详实记下来是对自己的梳理与宽宥,等不来的,也没关系,等过就算了。这段文字,就算写给仍在远方的戈多吧。

  岁末的等待,对我来说是个寓言:戈多的另一个名字可能是虚无,也可能是希望。

  就像这首最爱的《Heart of Gold》,行进曲一样的节奏,辗转成歌,口琴悠悠流淌,也是颤巍巍的节奏,直来直去,几乎没有变奏,在行进,在诉说:而我在变老,使我一直寻找黄金般的心灵,而我在慢慢变老;我穿洋过海为寻黄金般的心,我曾自问内心,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真是掏心掏肺的赤诚,到末了,只有这首单曲循环,一遍遍感受歌中传递的力量。寻常日子里当然不仅有文艺,还有不停地奔波,为明天做个记号。新的一年就不定什么计划了,沿着自然而然的方向就好。

  在音乐里,在平安夜,将写在三个时间段落里的文稿码放到一起,在时间轴的自然顺延中平铺直叙,作为2024的留言,层叠起的还有过往的时间,那些阳光、远山、旷野的风,奔驰的火车,还有某种相对静止不变的事物。

  【2024-12-24】

  【将许多年的岁末留言打叠清爽】

  留言2000:岁末结账

  留言2001:大雪小雪又一年

  留言2002:守望中的平静

  留言2003:新年红

  留言2004:春夏秋冬……春

  留言2005:这一年,这一天

  留言2006:安谧的叙说

  留言2007:冬天的心

  留言2008:今夜平安,山河入梦

  留言2009:冬日的阳光

  留言2010:慢慢微笑

  留言2011:慢慢想起

  留言2012:岁末的字

  留言2013:取名珍惜的时光

  留言2014:时间语速

  留言2015:岁末的树

  留言2016:岁暮的灯

  留言2017:向着那光亮地方

  留言2018:岁末记叙文

  留言2019:时间的渡口

  留言2020:某种静止不变的东西

  留言2021:有许多时候

  留言2022:去往自由和辽阔之地

  留言2023:只言片语,以一封信的格式

  留言2024:自由,等待,戈多的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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