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的千禧年之夜，全世界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各地的人们以多姿多彩的庆祝方式，迎接新千年的到来。而来自中国北京的欢庆方式则别具一格，引起世界各大媒体的兴趣。我们北京电视台的迎接千禧年节目《跨越2000》赴国外报道记者在纽约、在伦敦、在悉尼、在里约热内卢、在开罗，通过CNN、BBC都看到了这条消息，这就是北京电视台为新千年降临人间送上的一份特别礼物，即在跨越2000年的一刻，以推倒2751518张多米诺骨牌的成绩打破该项目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为人类迎接新千年庆祝活动中一颗耀眼的明珠。它也作为2000年的第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被永远铭刻在人类历史的记忆中。

　　我是躺在人民医院外科病房的病榻上观看到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此时的我刚刚从死亡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半个月米水未进，衰弱到了极点。我的夫人把床摇起来，用她的身体支撑着我，让我得以坐着坚持看到最后成功的一刻。此时我热泪盈眶，这是我住院后的第二次流泪，都是在家人面前，第一次是痛苦之极，而这一次是激动之极，都是在百感交集之下，难以用意志控制自己的情感而淌出的泪水。

　　说百感交集，自有因缘。提起多米诺骨牌，虽然早就有所耳闻目睹，却从未曾想过这种游戏活动与我的人生道路会有联系。而我与多米诺骨牌的交往要从30年前的1995年说起。那年春天应日本东京电视台（TBS）的邀请，刘迪一台长率北京电视台代表团赴该台访问。自从两台建立友好关系以来，关系走得一直很热。此时双方合作的动物知识秀栏目《东芝动物乐园》已在国内小有名气。要说把两台的关系拉得这么近，我们国际部日语节目编辑郑宏和TBS北京支局长岩城浩幸这两个酒友是功不可没的。

　　在主人的热情安排下，我和时任新闻中心主任贾玉祥饶有兴趣地观赏了TBS的电视作品，有一个节目同时把我们俩的目光都吸引住了，这就是他们制作的多米诺骨牌节目。像一条长龙一样的多米诺骨牌倒出各种图案，变化出各种花样，让人目不暇接，兴奋不已。如果能把它移植到中国来一定会有轰动效应的，我和老贾想到了一块儿。对于这个发现，我们马上向台长做了汇报，富有挑战性格的刘台长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要我们马上深入了解，于是一个长达四年的漫长研究决策过程开始了。

　　TBS做这个项目已有数年的经验，不仅在日本，也曾在首尔、台北与当地的青少年共同制作过，对于他们来讲是轻车熟路，但对我们这些一无所知的外行人，要想吃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陆陆续续的接触使我们了解到做这件事非同一般，说道多得很。牌不是木制的，需要采用特殊的材料；不同图案、不同位置的牌高矮、大小、轻重要求都不一样；对摆牌场地的地面、环境、灯光、风力都有要求。尤其是资金的投入要上亿日元，即几百万美元，而成功率，日方一直讲是50比50。投这么大的资金，成功率只有50％，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做还是不做，这个决心太难下啊！

　　从此，问个底朝天的中方沉默了，日方的兴趣倒上来了。似乎富有使命感的TBS秘书室室长小笠原先生穷追不舍，电话、传真不断，甚至亲自前来北京数次，非要讨我们一个到底做不做，什么时间做的确认性说法。此时，我觉得自己真成了叶公，只是好龙，而真龙来了，我却畏缩了。

　　1998年是中日友好条约签订20周年。借此，中日双方的孩子共同摆牌打破这个项目的世界纪录，以示中日友好代代相传，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但万一不成功又如何交代？这个责任担不起呀！巨大的风险使我还是没有勇气做这个决断。时间荏苒，年历翻到1999年，全世界都在准备迎接新千年的到来。如果在千年之交实现这一壮举，该是多么有创意。双方都注意到了这点，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小笠原先生飞到北京，代表日方做出了郑重承诺，牌全部由日方提供，日方同时提供技术人员，一半摆牌的孩子也由日方派出，日方成员的费用全部由日方支付，TBS同时现场转播。对这个只有50％成功率的项目在北京现场直播，是日方对成功信心十足，也是对北京电视台的充分信任。因为TBS也失败不起啊！这让我们在资金和成功率的风险上都感到能够接受，刘台长、陆莹总编也都支持我们拿下这个项目。这副重担看来是要我来扛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把视为大哥的体育部主任田苏东领导的体育部这支生力军拉入同盟，使制作更有保证。1999年8月7日，贾玉祥副总编代表北京电视台，小笠原先生代表东京电视台郑重签署了双方联合制造多米诺骨牌节目的合作协议，目标是打破该项目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并首次实现现场转播的壮举。

　　双方的兵将、设备点齐备足。准备工作正式启程。我们国际部典当了数年的家底作为本钱投入，派出了当年是轰炸机投弹员的孔燕军担当制片主管，体育部则由副主任王继田挂帅，也派出了最得力的制片李友谊加盟。当然，中日双方都少不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就是沟通彼此的桥梁徐春梅，1991年北京日语演讲比赛坐头把交椅的姑娘。日本人说，她的日语比日本人讲的还地道。群英聚会，局面迅速打开。

　　签定合同的当天，寻找场地的工作就开始了。很快场地就落实在北京大学生体育馆，中方29名摆牌的孩子来自北京184中学日语专业职高学生。随着时间的指针向新千年逼近，图形方案到位，美术到位，灯光到位，转播设备到位，传输线路试通，上百万张骨牌从日本启程运往中国，日方工作人员也川流不息地往返于北京与东京之间。有了场地，就可以设计摆放骨牌的图形方案了。我亲自参加了图形方案的决策。考虑到中日双方观众审美的异同，于是就有表现中国文化的中国龙、年年有余（鱼）、大熊猫图案；又有表现日本文化的红富士、神奈川冲浪图案、还有梵高自画像、画作向日葵、非洲斑马图案及水中多米诺、高高耸立的中国塔等技巧设计。中日两国国旗占用的骨牌最多，各为232197块，总计464394块，将近50万块。图案的布局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

　　11月3日开始清扫大学生体育馆，安装防鼠墙，迎接摆牌的孩子们。11月21日，中日双方50多名孩子欢聚在北京机场，当晚在北京电视台共饮“开机”酒。随后入住“宿舍”，封闭训练摆牌42天。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毅力较量，让孩子们无法想象的特殊战斗开始了。于是多少泪水，多少艰辛，多少故事交织在北京大学生体育馆，交织在1999年最后的42天时间里……

　　遗憾的是我已无缘和同事们、孩子们分享这艰辛与愉悦。我们迎接新千年的节目“跨越2000”是一个24小时连播，反映全世界、全中国各地迎接新千年活动的节目。多米诺骨牌只占这个节目的1／50，虽然它是整个节目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安排在最重要的时间段。但是其他节目同样不能有丝毫疏于。当时压力真是感到有千斤重。过分的付出让我实在支撑不住了，12月13日晚10时，我拖着即将崩溃的身体到大学生体育馆处理完最后一件棘手的事件后，便再没有机会重返现场。48小时后被急救车拉进医院抢救。在病房，尽管每天承受着病痛的煎熬，但现场不断传来的好消息还是让我兴奋，我知道距终极目标275牌的摆放目标不远了。但临近最后的完成近在咫尺时出事了。12月31日下午彩排，一个不慎的动作碰倒了近10万张牌，现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不仅孩子们吓哭了，连我们的制片主管也急的泪流满面。但现场很快平静下来，当大家意识到马上补救还有希望，两国的孩子不顾一切，全力以赴投入补救工作，终于赶在开播前补齐了数。孩子们又流下了泪，这回是高兴的泪。这件事当时谁也没有告诉我，事后我才知道。

　　1999年12月31日晚11时55分，当最后一张骨牌推倒时，我从屏幕上看到设计的最后一张图案：一条中国龙和2000的字样出现了，而且是用荧光灯装饰着，非常漂亮。中日两国的孩子们高兴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和欢笑充满他们稚嫩的面颊上，全场为之欢呼，整个社会都轰动了，来之不易啊！此时此刻我再也无力看下去，夫人把我扶平躺下，去静静地享受新千年的抚慰。

　　1月6日下午午睡醒来，我惊喜地发现徐春梅陪着小笠原先生站在我床前。小笠原拿着一瓶酒和一个开酒瓶的起子，意思是要和我痛饮一番。生性好喝几口的我，此时已不敢有这种奢望，我苦笑着说：“酒是不能喝了，但你的心意我领了，多米诺和我的生命都是50％的活率，多米诺成功了，我也战胜了死神，小笠原先生先生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的确，没有小笠原先生的执著，我不敢玩这一把火，我兴许也躲不过这年末的一劫，我和小笠原先生热泪盈眶，双方的手紧紧地抱在一起。他还是念叨着常说的那句话：“结果好的话一切就好。”我想，此时此刻的小笠原先生也一定是如释重负了。

　　多米诺骨牌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在我们的手上被刷新了，这个“我们”是中日两国摆牌的孩子们和他们的老师，是北京电视台和东京电视台的同行和决策者，是热心的社会各界力量，是走向世界的北京，是强盛了的中国。这是所有为这个挑战成功、付出勇气、智慧和辛劳的同事们的骄傲和光荣。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陈虎2024年12月31日


　　注：本文中提到的时任北京电视台体育部主任田苏东，国际部制片主管孔燕军，日语栏目编辑郑宏，日本东京电视台小笠原先生先后辞世。在此深表对他们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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