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狱中来信
刘卓琴宣判后,马一恬收到了她从监狱寄来的一封信。
尊敬的马律师:
见信好!感谢您这些日子对我家人的关心和照顾!在此,我表示深深的谢意!待我出狱后,就算当牛作马,也定会加倍回报你的恩情。相信你已知晓我的判决结果,对此结局我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现在已经无颜面对家人,每天只有深深的自责和忏悔。
对于上次会面,对于你的种种质疑,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在远城监狱的这些日子,我的心绪已逐渐平静。我想我是了解你的。平时办案你要的是法律真实,但你其实特别追求生活真实。我想,你对真相一定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今天写信就是告诉你有关本案的一些真情。
上次你讲得没错。我把公司的钱据为己有,是为了阿宝。我想帮他买一套更为优质的学区房。目前,我结婚购买的那套房,贷款仍未还清,这几年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于是便有了挣笔购房首付款的想法。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路过东大街彩票店时遇到了陈意得,他怂恿我买彩票,说是小投入大产出,当时也不抱什么期望。但随着买彩经验的增多 ,再加上陈意得讲的那些门道和技巧,我开始有了中奖经验。尽管得奖金额不大,对我的买彩信心却是极大的提振,因此一直沉迷其中,直到不能自拔。
在一次公司工会财务例行检查中,我发现了沙晓萌的舞弊行为,当时我找她谈了话,她态度诚恳并很快退了钱,由于金额实在不大,出于保护同志,我没有将此事声张。有一次,陈意得跟我讲,吴敬业经常到他店里买彩票,说他下注很多,玩得很大。当时我并没在意,但后来陈意得又说,吴敬业还经常带着一个女孩(后来证实是沙晓萌)来店里一起买彩票,我就开始关注起他俩了。
正如我的猜测,吴敬业和沙晓萌不仅是一对地下恋人,还合伙贪污公司的钱买彩票。在一次单独交谈中,我提醒了沙晓萌,这丫头当时慌得不行,就差给我磕头了,第二天又往我家跑,留下了一个大红包。之后,我开始财迷心窍,有意无意地在沙晓萌面前哭穷,沙晓萌倒也心领神会,总是用金钱及时堵住了我的嘴。我把这些钱都投到了彩票上,但总也得不到预想中的大奖,而又不甘心,总想有一天能翻本,于是投入越来越多,从沙晓萌那里拿的钱也越来越多。
后来我得知,自从沙晓萌开始给我钱之后,她给吴敬业的钱开始变少。这也可以理解,她怕金额大太被审计查出来,因此只能照顾到一头。当然,她后来也私下透露,她有让吴敬业悬崖勒马尽早收手的意图。
沙晓萌死后,吴敬业的买彩资金“断了粮”,但他还欠陈意得一大笔钱。当时我和陈意得的打算是与吴敬业做个“交易”,让他承认是他指使陈意得打了白令海,且只要他写个字据即可,并不要他去公安自首什么的,而交换条件则是以前的债务一笔勾销。可吴敬业怕这里有陷阱,事情一旦传出去,跳进黄河洗不清,甚至可能会丢了目前的工作,便始终没有接受。
那次,当你提出要面见吴敬业的时候,我害怕事情败露,觉得有必要尽早摆平吴敬业。十一月二十二日,我让陈意得出面约吴敬业在晚上九点半到大利公司顶楼天台上详谈欠债还钱一事。但在临行前,陈意得不知怎么却突然焦虑害怕了,他怕被吴敬业“火拼”而把事情闹大,因此并未按时前往约会地点。那天晚上,见对方爽约,倒是吴敬业主动给陈意得打来了电话,问他为什么失信。据陈意得讲,吴敬业在电话里语气强硬,像是喝了酒,因此他就更加不敢赴约了。接完吴敬业的电话后,陈意得立刻给我打电话讲了他未能赴约和对方来电质问的情况,我在阿宝入睡后便在那晚十点四十五左右赶到了陈意得的彩票店,并与他商量了对策,之后我用彩票店的固定电话联系了吴敬业。
接到我的电话,吴敬业抵触敌对情绪明显,说我和陈意得串通一气想合谋算计他,任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还血口喷人,说沙晓萌就是我害死的。从他的口吻中,他应该知道我和沙晓萌之间的事,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我承认自己对沙晓萌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也提醒他,既然沙晓萌已死,还劝他要为自己的今后考虑,接受我和陈意得的方案。可他就是一根筋地死杠,借着酒劲跟我吵,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情急之下,我也急了,也毫无遮拦地提到了他的个人隐私。没想到,他对那事相当敏感,当时就感觉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第二天一早便听说他跳了楼,我根本没有料到他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自责,是我逼死了吴敬业,还有沙晓萌也被我逼死的。随着贪污钱款的增多,沙晓萌知道自己走上了不归路,还犯了抑郁症。后来,吴敬业经常向她要钱,她也越来越反感。在她出事前两天,她还跟我讲吴敬业在美湖大酒店一直缠着她,表面上是向她示好,实质上是想问她要钱。那时的沙晓萌对吴敬业已经失望透顶……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沙晓萌居然会自寻短见……
以上即是我所知道的情况。
再次叩谢您对我家人尤其是对阿宝的悉心照料!
祝安康!
刘卓琴敬上
X年X月X日
十五、泰山的质疑
马一恬怎么也没想到,王泰山竟然一个人亲自跑来律师事务所找她。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王泰山是来向她作临行前的道别。
王泰山被提拔至公司上海总部,新任职务比现在高半级,但实质上是明升暗降。其中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任上出了事,领导担责是必须的,就像比赛输球,队员可以无恙,教练必须下课。
王泰山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汹涌成流。他对马一恬的调查仍有质疑且心存不满。
“沙晓萌在美湖大酒店的自杀,完全可以避免。”王泰山严肃地提出了他的看法,“如果她不是一个人住单间,她的自杀完全可以避免,至少会被人及时发现。这一点,你在调查时是否考虑过?”
“王总,你是否认为,安排沙晓萌住单间,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排除这种可能。”
“王总,从我调查了解的情况看,当时也是从方便员工考虑,和谁住一个房间,是由员工们自由组合的,也就是每个人自己找同伴。每个人的房间都是员工自由结对后,再由工会统一安排。这次参加公司活动的总人数是31人,其中女员工17人,单数,所以总有一个人要住单间,而这个人就是沙晓萌。这或许就是一个巧合。”
“巧合?如果她不是一个人住单间,我认为本案根本就不会发生!”王泰山激动地说。
十六、痴情男子
王泰山刚离开,马一恬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原来是律所前台接待员打来的,说有一位男子点名要见她。
马一恬应允后没多久,来人便站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前。
马一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但她不露声色,而是礼貌地将来人请进了办公室。
来人穿西装打领带,手提公文包,与平时的穿着风格截然不同。还没等马一恬开口,来人就主动招呼起来:“马律师,您好!非常冒昧,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意得,从事体育彩票工作。这是我的名片。”说着便用双手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马一恬接过名片,便示意对方坐下:“陈总,幸会!您请坐。”
递上茶水后,马一恬在陈意得对面的沙发上坐定后便问:“陈总,今天你找我,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马律师,我是刘卓琴的一个朋友。说来话长啊,我和刘卓琴还是校友呢,都是青山大学的。其实……”陈意得见马一恬不接话,便笑着说,“如果我说得没错的话,我和马律师您应该也是校友。可能马律师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刘卓琴在我面前可没少提起你,你们那时候可是同一宿舍的舍友啊。”
马一恬心想,你当年干的那些事都轰动了整个校园,当时在校的估计没人会不认识你。
如此想着,马一恬又客套地回答:“啊,我想起来了,我对你是有点印象的。”
“马律师,既然是校友,又都是卓琴的朋友,我就开门见山了。”陈意得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卓琴的事,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她糊涂,她犯法,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作为朋友,我认为也不能就此划清界限、恩断义绝,对不对?继续关心她,特别是对她进行心理抚慰是非常必要的,毕竟她今后还是要出来回归社会的。你说我讲得在不在理?”
此时,马一恬露出欣赏的眼神说:“没想到,刘卓琴还有你这样一个仗义的朋友。”
“马律师,不瞒你,我呢,想去看看她,但监狱有规定,只有家属才能会见。我想,你们律师是业内人士,有办法,路子也广,能否帮我想想办法?嘿嘿。”陈意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此时的马一恬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但她不想马上表态。她想到了王泰山的质疑,想到了沙晓萌、吴敬业死亡案件背后还有许多事实仍未查明。她早就想会会这个陈意得了,今天既然不请自来,她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陈总,作为刘卓琴的校友加朋友,我赞同你的想法,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能够帮到你。不瞒你讲,我受大利实业公司的委托,正在对刘卓琴案件,包括她公司两名员工的死亡事件进行调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对这起案子的情况,我是了解的,从各种渠道收集到信息来看,陈总,请不要见外,你在其中的戏份可不轻啊?!”
话音未落,陈意得已显得面无血色、表情僵硬,其神情与一分钟前的他判若两人。
“先说说打人那件事吧,那可是有坐牢风险的,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是那来的胆气?”
“唉!都怪我当时义气用事。”陈意得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那恐怕不是什么义气,而是一片痴心吧!”
“马律师,你是明白人,知道得可真清楚!”陈意得脸上有了红晕。
“你的一片痴情会有结果吗?你可知道,对方可是有家庭的,你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吗?”
“马律师,你可能……并不知情,卓琴早已是一个人了。”陈意得支支吾吾,一副想说而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难道她……”马一恬本能地回应,最终没有把那个“离”字说出口。
陈意得慢吞吞地说:“她先生是个海员,长年在游轮上工作。不知你关注过五年前有关‘年轮号’游轮的新闻没有?”
“什么意思?”
“就是那条在太平洋沉没的游轮。当时……她先生就在那条船上。”
“这是真的吗?她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马一恬自言自语起来。
“你是知道的,从学校里我就开始追求她。前两年重遇后,我对她仍有好感,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是——只是没有得到她的芳心。”陈意得自我解嘲地说。
“这又是为什么?是你的问题吗?难道你不是单身?”
“我?一直单身至今。”
“也许她把心都扑在儿子身上了,或许不想再找了。”
“怎么说呢,我早应感觉到的,其实她心里已经另有他人了。”
“她有恋爱对象?你倒是说给听听。”
“说来话长啊,有一件事至今让我后悔不迭。那就是我把吴敬业带沙晓萌到我店里买彩票的事告诉了刘卓琴。以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沙晓萌,跟她只说是公司的一位女员工。可她听后,为了确认这个女员工到底是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十张公司女员工的照片让我辨认,当我指出沙晓萌时,她脸上的表情令我至今难忘。”
“什么表情?”
“可以说是——浓浓的醋意。”陈意得非常有把握地说,“直到那一天晚上,她赶到我店里给吴敬业打电话,我才真正领悟到这点。”
“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给吴敬业打电话,让他在律师调查时承认白令海是他指使我干的,遭到了吴敬业的拒绝。吴敬业反击说沙晓萌就是她害死的,还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当时一直保持沉默,可在吴敬业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下,她才流着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的每个字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看不得沙晓萌对你那么好,我嫉妒!’”
“吴敬业听后,怎么说?”
“当时电话的免提是开着的,听得出来,吴敬业当晚喝了很多酒,他借着酒劲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刘卓琴与我在合伙骗他,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骂刘卓琴阴险,要他答应她的要求想都别想,除非刘卓琴能让沙晓萌复活。”
“……那后来呢?”
“刘卓琴一直保持沉默。只有吴敬业在电话那头在不停地大声谩骂。最后还是我听不下去了,上前按掉了电话。”
“刘卓琴暗恋吴敬业?真没看出来啊。”马一恬怅然道。
“唉!”
“不会是逢场作戏吧?你真能确定?”
“马律师,刘卓琴关注吴敬业,就像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关注刘卓琴。一个人一旦钟意于另一个人,对方的喜怒哀乐、冷暖安危甚至是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都将成为这个人的日常好奇和内心牵挂。”陈意得意味深长地说,“马律师,其实男人也有第六感觉。最让我对此深信不疑的,就是吴敬业的那点小隐私,刘卓琴竟然全都知道。”
十七、酒店调查
“马律师!现在,我们必须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刘深生看着马一恬,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的大客户——大利实业公司对我们的调查结果很不满意。”
“刘主任,王总也曾跟我谈过他的想法。可是,自杀——这是警方的结论。”马一恬回应道。
“你的调查报告我也研究过,写得很好,也发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真相,美中不足的是很多事实只是推测,而没有证据佐证,这些都需要更为深入的调查。”刘深生很有耐心地说,“比如,王泰山质疑的那个问题——公司是如何为员工安排房间的,其中到底有没有猫腻?”
“这些我已详细调查过,而且也向对方作过了解释。”
“你的处境,我深有同感。你看,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调查都是建立在当事人自杀的基础之上。而这点,王泰山显然不认可,他觉得还有其他可能性,说白了,他觉得是他杀。不瞒你讲,看过你的调查报告,我个人也有王泰山的同感,毕竟本案还牵连着另一起命案和一桩故意伤害事件。我们的调查得再深入一点,最起码要把他杀的可能性彻底证否。况且,先前的调查,刘卓琴也参与其中,得到的结果不能令人信服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以他杀为调查方向,我们律师的调查手段肯定不如警方多,像视频侦查、通信调查什么的,显然办不到。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本案存在他杀的蛛丝马迹,如要深入调查,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讲得没错。可就是因为还没掌握他杀的线索和证据,警方才不会介入或立案。所以目前的调查,只能靠我们自己。”刘深生语气坚定地说,“只有我们能发现他杀的证据,哪怕是那么一丁点的苗头或线索,就会引起警方的重视,一旦警方启动,后面的调查也就水到渠成了。”
马一恬见刘深生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
这时,刘深生递了张名片给马一恬,说:“这是宇田湖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叫刘斌,刑警出身,我同学,你有困难可以联系请帮忙。”
知道自己的调查不被大利公司接受,马一恬感到一阵失落,她心里感到憋屈——按理说,律师平时办理刑事案件,通常的做法都是为嫌疑人或被告人寻找罪轻或者无罪的证据和理由,而这次却相反,偏要查找嫌疑人有罪的证据和线索。况且,这个嫌疑人连影子都没有,还得无中生有地去找……
好在马一恬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想到了一位警察曾对她讲过,杀人案的动机无非两大类,不是为钱,就是为情。她决定以此为鉴,划一个嫌疑人名单。
如果是为了钱,谁有杀人动机?刘卓琴、吴敬业都可在列,这是两个买彩票想发财的赌徒。白令海也不能排除,他是为了钱才为死者打工的,如果他发现死者有钱,也不能排除为财谋命的可能……
如果是为了情,又有谁会杀人动机?刘卓琴算一个,因为她暗恋吴敬业,而在沙晓萌和吴敬业交往后,死者就是她的情敌,她或许会因嫉妒而杀人。吴敬业也有动机,他发现沙晓萌另有所爱,也许会产生报复之心。还有白令海,如果他对沙晓萌日久生情,如遭到对方的严词拒绝,他或许也会作出极端之事……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为钱为情,除了以上三个嫌疑人,马一恬实在想不出谁还会有杀害死者的动机。
如此看来,嫌疑人的范围并不大。
马一恬看到了希望。
不过,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酒店的监控录像表明,在案发当晚,死者和三个嫌疑人的行踪毫无交集。详情如下:
死者的行踪:涉事的501号房间,除了沙晓萌本人和酒店保洁人员进进出出之外,其他人员均未在现场出现。那天用完晚饭是下午六点半,沙晓萌回到501房间,直到第二天上午七点五十分左右才有酒店服务员开门进入。在整个夜晚,沙晓萌从未走出自己的房间。
吴敬业的行踪:他在晚饭后一直在自己所住的512房间与三位公司同事打牌,直至次日清晨二点才结束,整个通宵他也从未跨出自己的房间一步。
刘卓琴的行踪:她在晚饭后一直呆在自己的509房间,与儿子阿宝有过二个多小时的视频通话,她也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白令海的行踪:不是死者公司员工,没有出现在死者居住楼层。
以上事实,不仅有视频为证,还有旁人证明。
马一恬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决定从王泰山质疑的问题开始入手。
她又一次来到了美湖大酒店。
接待她的是美湖大酒店副总经理李有志——一位仪表堂堂的高个中年男子。李有志流利地向她复述了大利公司职工在酒店开展活动的前前后后,对当时安排员工住宿一事也记忆犹新。只是他所表述的内容与马一恬先前掌握的情况别无二致。
马一恬客套地感谢了李副总,对他的业务水平大加赞赏。李有志谦虚地说:“自从出事后,这些情况我对公安、文旅、属地街道、媒体等方方面面的领导和来人,讲了不下十遍。”
看到对方是个实在人,马一恬便试问对方,能否透露一点没有向官方通报的情况?
李有志说,酒店营销经理可能更清楚一些情况,便打电话找来了营销经理庄觅。庄经理,身材高挑,婷婷玉立,模样着实可人,从外表看,年纪还不到三十。
庄觅告诉马一恬,大利公司这次活动的负责人是工会主席刘卓琴,但实际牵头办事的是公司综合部的吴敬业和王宇涵。长期以来,酒店与大利公司一直都有业务往来,综合部是负责公司会务和后勤保障的部门,因此庄觅与吴敬业、王宇涵都是老熟人。这次活动还是吴敬业主动与她联系的,跑前跑后具体操办的是王宇涵。给员工安排房间也是他俩全程过问,刘卓琴并没有出面。
在调查即将结束时,庄觅向马一恬抱怨,以前接待大利公司,她都可以获得一笔业绩提成奖金,可这次活动她却一分钱也没有拿到。马一恬问为什么,庄觅说,今年酒店招聘进来的一名新员工是吴敬业的亲戚,吴敬业曾跟酒店高层打过招呼,要把本次活动的业绩算给这个亲戚。庄觅说,那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业绩奖金。
“吴敬业的亲戚叫什么名字?到底是什么情况?”马一恬听到这个信息顿时来了精神。
“姓王名静,这丫头是去年刚招进来的,目前做前台和客房。”
马一恬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录,并继续发问:“前台是不是负责安排住宿房间的?”
“是的。”
“庄经理,大利公司员工入住酒店那天的前台值班记录是否给我看下?”
“有的。我这就让人去拿。”
马一恬暗自得意地想:吴敬业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吴敬业会不会事前与王静串通,授意她为沙晓萌特意安排一个单间呢?
考勤表找来后,大利公司员工入住当日的前台服务记录显示,当日的前台服务员是宋金金。
宋金金向马一恬回忆,当天安排大利实业公司员工房间时,吴敬业并未在场,与她共同办理入住手续的是王宇涵。宋金金说,那天公司人员从大巴车下来后聚集在酒店大堂,公司让他们自愿配对,然后每两个人一组到前台把身份证交给前台人员办理入住手续。对于安排死者单独入住501单人间,是否存在人为操作?宋金金当场予以否认。
十八、指点迷津
宇田湖公安派出所位于风景秀丽的观景崖半山腰。别致的建筑立面上如果没有蓝色警务标志,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处供登山者憩息的休闲小站。
进入派出所服务大厅后,马一恬看到三个对外窗口前都有咨询办事的群众。这时,马一恬发现一位穿制服的女警察正在门前的公告栏前驻足浏览,便上前打听:“您好!请问,刘所长在吗?”
女警察转过脸来,柔和的眼神中透着几分锐气。她与马一恬对视后,便挥手道:“你跟我来。”说罢,便向大厅边的通道走去。
马一恬跟着从通道向里走,一排办公室映入了眼帘。在女警察的带领下,马一恬来到了走道最里端的办公室前,此时,女警察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请进。”女警察招呼道。
“我找刘所长。”马一恬说。
“我是刘斌,找我有事吗?”
马一恬深感意外,原来刘斌是个女的。
刘斌看过马一恬递上的名片后,严肃的面部表情变得生动起来,她说:“美湖大酒店的事,刘深生已经跟我说过了,包括那份调查报告,我也看了。大利公司的质疑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证据方面确实还很弱。马律师如果有什么想法和难处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从刘斌的话语中,马一恬感到了这个刘斌所长与刘深生主任的交情实在不浅。刘主任说是他的同学,可马一恬发现,从刘斌的精致妆容和知性气质中,很难将她与刘深生年近半百的外形对上号,要不是刘斌眼角稍显的鱼尾纹,马一恬甚至认为她是自己的同龄人。
此后,马一恬便把自己对本案的思考,近几天的调查情况以及仍然没有找到的突破口,包括打不开局面的困惑向刘斌和盘托出。
听完马一恬的讲述,刘斌很快作出了回应:“马律师,先谈一下我本人的感受。自从老刘给我看过调查报告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案子不简单。但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情况看,该案还没有涉及到违法犯罪,警方还不能立案介入。”
刘斌稍作思考后,接着说:“我也查了案发后,我方作出自杀结论的相关案卷材料。现在,结合你的调查情况看,有两点线索需要跟进关注。第一,是死者生前并没有从医院或药店购买安眠药的记录,也就是说,这药不是她自己买的;其二,是死者死亡当天晚上,大约在九点二十分左右,白令海曾经出现在美湖大酒店的大门口,他在那里用自己的手机打过电话,不到十分钟后,他又打车离开了酒店。
“关于安眠药的问题,如果是自杀,可以推断死者是从别人,极有可能是朋友一类的熟人那里取的,从这个角度,完全没有什么问题;而如果涉及到他杀,这药品的来源需要引起重视,这极有可能是条非常重要的破案线索。
“至于这个白令海,我想你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算是熟人了,可他至今对那天来大酒店一事只字不提,说明他对你还是有所保留的,虽然他没有进入酒店,但这条线索也是值得跟一下的。”
刘斌接着分析:“此外,现在既然作为命案在调查,不要单纯依靠现成的线索和证据,这些是非常有限的。我建议你最好去仔细揣摩一下嫌疑人在作案前后的心理和动机,去发现一些目前还看不见的东西,千万不要因为一些“想当然”的主观臆断而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打个比方,不要一听到刘斌这个名字,就认为肯定是个男人。”
言罢,刘斌与马一恬似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在美湖大酒店咖啡厅的一角,马一恬在沉思……
在刘斌提供的两条线索中,让她最感意外的是白令海。他与死者的服务协议早已到期。他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在酒店大门口?九点二十分出现在酒店门口,那时的沙晓萌应该已经处于昏迷之中。他的行为与沙晓萌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两次面谈,他为何对此事只字未提?他的心里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也有可能是一次巧合,那天他可能因为其他的人或事,恰巧出现在现场附近?
还有安眠药竟然不是沙晓萌自己买的!那是从哪来的?是死者向某个亲朋好友要的吗?可从案发至今,还没人提及此事。如不是这样,正像刘斌所说的,若涉及他杀,这药就有可能是凶手带来的。可就算把药摆在沙晓萌面前,她会自愿服下如此大剂量的药吗?如果不是,只有一种可能——沙晓萌是被人强迫服药。可监控视频显示,501房间整晚都没人进出呀?!
烧脑!真是烧脑!马一恬感到今天的咖啡喝不出味道。
“如果哪一天你背叛了我,怎么办?”这是旁桌女孩的声音。
“天打五雷轰!”坐在她对面的小伙子爽快地说。
“哼,尽拿空话应付我。”
“那我自杀谢罪,总可以吧。”
“让你死,算是便宜你了,我要你……生-不-如-死。”女孩说话时故作咬牙切齿状。
“算你狠。”男孩说,“那如果你背叛我了,怎么说?”
“我不会的。”女孩说罢便从座位上起身,径直向洗手间一侧走去。
马一恬见女孩走远,便笑吟吟地侧过身去,对男孩说:“帅哥,你和女朋友就是这么海誓山盟的吗?”
“唉!刚才接到女同事的电话,也就工作上的事多说了一点儿,她就不开心了。”
“她让你生不如死。你能告诉我,如果你女朋友离开你了,另有所爱了,你会对她怎么样?”
“我这么爱她,还能怎么样!最多嘛……”男孩笑着说,“我去把那个小子揍一顿,让他悬崖勒马,知难而退!”
“要是你打不过对方呢?”马一恬继续发难。
“我就去找那小子的女友,让她女友来教训他,直到他生不如死!”言罢,男孩便哈哈一笑。
十九、第二份调查报告
一个星期后,刘斌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封马一恬寄来的特快专递。
尊敬的刘所长:
您好!
前几日,本人上门求教并承蒙指导,受益匪浅。目前,沙晓萌案的调查工作已有重大进展,特此呈报。
在调查之初,因刘卓琴、吴敬业、白令海三人皆有谋杀动机,我一直把他们列为本案的嫌疑人重点,但三人又皆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据,因此导致调查进程受阻。
那日您点拨我,安眠药不是死者本人所购。由于安眠药的取得需要医生的处方,于是我便对三位嫌疑人近期的购药记录开展调查。结果显示,刘卓琴、白令海没有,而吴敬业有。他在此次团建活动之前的一个月内先后两次在青山市人民医院配买过安眠药。经比对,死者所服安眠药与人民医院配发给吴敬业的属于同批次药品。
至此,吴敬业的嫌疑明显上升。但客观地说,就算死者所服之药是吴敬业给的,也不能就此断定吴敬业谋杀了死者。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因吴敬业已死,当面讯问已无可能。话再说回来,我感到,这些药大概率不是吴敬业直接交给死者的,因为从一系列调查情况看,在入住美湖大酒店期间,吴沙两人的关系已经亮起了红灯,所以我推断这药是经他人之手转送给死者的。
那么,这个人是谁?
我想到了吴敬业的那个亲戚——王静。她既做前台服务也做客房服务。虽在前台安排房间时没有发现她的异情,但她会不会利用客房服务员身份进入死者房间而成为吴敬业的帮凶?此时,我看到破案的曙光,但坐定细想,自己很快便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即便是亲戚,甚至还拿了一笔好处费,但从常情看,不至于要到帮忙杀人的地步。即便如此,我并不甘心,便又去调查了王静在死者入住期间的客房服务员考勤记录。记录显示,那段时间,王静在酒店的另一幢贵宾楼做客房服务,与大利实业公司员工的客房服务没有时间上的交集。事实上,酒店监控显示,在那段时间里,王静从未在死者所住楼层区域出现过。
可是——很快,一条信息让我的看法又有改变。据我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反馈:经调查,吴敬业和王静没有亲戚关系。
可吴敬业为什么要说王静是他的亲戚,还给她一笔钱。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禁想,会不会是情人关系?
话分两头。我找到了白令海。他对自己在死者死亡当晚曾经到过美湖大酒店一事供认不讳。他回忆道,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他收到了死者的一条微信短信,说有急事务必请他到美湖大酒店一趟,并承诺了双倍的报酬。他爽快答应后便立刻打车前往。到达大酒店后,他没有进入酒店,而是按照死者要求在酒店大门前向对方发送了一则报到短信,但等了十来分钟也未得到对方的回复,于是便又直接拨打了对方的手机,但对方始终未能接听,他最终只得悻悻而返。
对于隐瞒此事的原因,白令海是这样解释的。他说他在事后听到沙晓萌的死讯,心里感到害怕,因此至今都没将那晚之事对任何人讲过,包括自己的父母和女友。白令海还反映,吴敬业曾在两个月前找过他,自称是沙晓萌的男友,让他与沙晓萌立即分手。由于与死者有保密协议,白令海未就真相向对方作过多解释。据白令海讲,那天他之所以没有坚持进入酒店进一步寻找沙晓萌的下落,是因为他的女友就在这家酒店工作,他怕遇见后或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白令海说他的女友叫王静。
原来王静是白令海的女友。
而王静在那段时间又与吴敬业扯上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我感到了这个王静不简单。那她有没有杀害沙晓萌的动机呢?我想是有的。虽然我一直没有问过白令海,但以我对他的接触了解,他肯定没将他与死者的情况向女友透露。我也从侧面了解到,王静感情很专一,她一直深爱着白令海,而如果她从别人那里得知男友与别的女人有暧昧关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推断,王静和吴敬业不是情人关系。那他们是什么关系?我的推测是同盟关系——他们要共同惩治各自出轨的恋人。这是美湖大酒店咖啡厅一对恋人的对话给我的启示。可以设想,当吴敬业看到沙晓萌另有所爱,于是他找到白令海,要求其退出,当时不排除他有用武力解决的想法,可当他看到对方高大威猛的形象时或许改变了主意。此后,见白令海对自己不予理会,他肯定不会罢休,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打听白令海女友的下落,当他找到王静后,提出了双方联合起来共同惩治出轨恋人的计划。考虑到王静与自己素昧平生,不会轻易被自己说服,吴敬业便用职务上的便利把公司的团建活动安排到了对方工作的酒店,并声称两人为亲戚,如此顺理成章地为对方送上了一笔好处费。至于王静是如何最终被说服并甘当其帮凶的?这是当事人之间你知我知之事,尤其在吴敬业死后,恐怕已死无对证,但可以推测,凭吴敬业的脑子和手段,这事他完全可以搞掂。
最后,还是回到那个老问题上。如果在现场的凶手是王静,那她是如何进入现场的?如不能解释这个问题,以上所有的推断都将成为空中楼阁,纯属虚构。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佐证,我对自己的推断一度产生怀疑。于是,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那晚的501房间,除了死者,到底有没有第二人在场?我的最终推断是——有。理由是,死者如确系被他人所害,吞服大量安眠药一事,要么系误服,要么系被人强迫。如系误服,最大的可能是,死者将安眠药误认为是抗抑郁症药物而服用。但据我了解,如遵医嘱,这类精神病药物的每次服用剂量并不大,即使误服同剂量的安眠药,也不会达到致死剂量。如此推测,死者大量服药的最大可能性是被人强迫所致。其实,还有一个事实可以印证我的这个判断。据法医验尸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左右,而从安眠药吞服到药性发作再到死亡的整个过程一般在五个小时左右,如此推算,那天白令海接到死者短信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按理说,死者当时应该已经服药,接着应是躺下休息,就算当时药物作用还不明显,就算当时死者仍处于清醒状态,当时那她发信息通知白令海前来,有何目的?另外,在白令海到达酒店后,死者对其发出的短信、来电呼叫又不予理睬,又是何故?最为奇怪的,在死者去世后所遗留的手机上,其与白令海在那晚的通信记录已经痕迹全无,为什么?能解释说通这些问题的,只有一个答案:沙晓萌死亡现场另有其人。
刘所长,我可以有把握地断定,那晚在死者手机上给白令海发短信,并在事后删短信的人,均不是死者本人而是另有其人。其实还有一个更加让我确信于此的细节可以佐证。那就是用短信让白令海到酒店这件事。如这个短信确系死者本人所发,那她在晚上九点半请白令海前来,按常理至少也得打个电话。因为他俩的服务协议早已到期,两人又非亲非故,既然要请人再帮忙,仅仅发个短信是不合常情的。而就从此点,我已看到现场嫌疑人当时的内心想法——打电话会暴露其声音不是本人,而发短信则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如以上推断属实,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释——嫌疑人作案时为什么要发短信给白令海?从常人看,此举很不靠谱,甚至是多此一举。但如果仔细推敲,我想这点不正印证了嫌疑人不是吴敬业就是王静吗?试想,除了他俩,谁还会与白令海有瓜葛?
在明确现场有人的基础上,最终要破解的是,此人是如何进入现场的?我曾多次到501房间察看,也对酒店监控录像的真实性有过怀疑,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予以否定。幸好,我所的一位律师是土木工程专业出身,他建议我去城建档案馆调阅酒店当年的建设施工竣工图。在档案里,我发现了酒店该楼所有楼层的01号房间最初都是贵宾套房,这类套房是由一个外间和一个面积较小的内间组成,外间设有洗手间和客厅,内间是卧室。从酒店后勤部门了解到,此类套房在酒店建成开业后的入住率一直不高,三年前,酒店遂决定将此类套房的外间统一改造为单人间出租,将内间改造为楼层仓库使用。改造方式是在内间和外间之间打制一排固定的木制衣柜,以此作为隔墙。
掌握这个情况后,我来到501房间隔壁的仓库。那里堆放着供客人使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和床上用品。我发现仓库与501房间之间用作隔墙的木制衣柜有一块背部隔板已经脱落,而目前顶住那块隔板不掉下来的,是一只大纸箱。在那里,只需移开纸箱,取下隔板,人即可以猫腰进入隔壁的501房间。我还发现,仓库门是向南开的(501房间大门向北开),据酒店讲,考虑到仓库不需要窗户,为了省钱省事,酒店在改造时,直接将套房内间的南向窗户敲改为仓库门。因此,进入仓库不需要经过客房走道,进出仓库的人是不会被客房走道上的监控拍到的。
至此,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解释,真相也呼之欲出。我敢打赌,安排死者入住501房间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目前尽管查无实据,但可以想象,吴敬业凭其在酒店的人脉关系,办妥此事应该不难。
尊敬的刘所长,囿于我方调查手段有限,案件的许多细节仍未得到澄清,一些事实证据也未得到坐实。但经不懈努力,沙晓萌死亡案的犯罪嫌疑人可基本锁定。因嫌疑人吴敬业已经死亡,依法可不予追责,但另一嫌疑人王静仍未归案,敬请贵方查证属实后予以依法查办。
此致
敬礼!
青山市仁心律师事务所 马一恬
X年X月X日
二十、案情陈述
“本来想给你写信的。只是——”刘斌一边给客人倒水一边笑着说,“语文没学好,写的东西恐怕要闹笑话。”
马一恬接过水杯说:“谦虚了!刘所长。”
“不过,我觉得还是当面交流比较好。”刘斌在马一恬面前坐定,“这次破案你是立了大功的,我得当面表示感谢才对。”
“惭愧,都是受了刘所长您的指点。”马一恬歉意道。
“实事求是讲,当初看了你的信,我们内部的分歧也很大。由于当初已有自杀结论,所以你的观点并没有被很多同志所接受。有一部分同志还坚持认为是自杀,认为你的推论纯属无中生有。至于其中的理由就更多了。有人说,吴敬业是爱沙晓萌的,他没有杀害她的动机;也有人说,就凭王静拿了那点好处就怀疑她杀人,简直就是傻子的想法;还有人说,死者手机有密码,案发当晚发短信只能是死者本人……
“尽管我本人倾向于你的观点,但没有证据可以反驳他们。按理说,凡是接触必有痕迹,可从案发至今已有一个多月,当初又做出过自杀的结论,酒店已在501房间做过多次保洁清理,在现场我们已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刘所长所言极是。本案的堵点就是证据难找。对此,我在调查过程中也曾多次怀疑自己的判断。”马一恬深表同感。
“不过,讲到死者的手机密码,倒给了我启发。假若现场确有嫌疑人,这人又是如何知晓死者的手机密码的?我考虑过两种可能,一类是死者的亲近之人,一类是能偷窥到死者手机的人。对于前者,问题不大,范围也好确定,可对于后者,只要与死者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都有可能,显然无法聚焦嫌疑人范围。
“虽然这个方法行不通,但顺着此点我又想到了一个思路。嫌疑人从仓库进入501房间,一定是秘密潜入,也就是说,此人在进入时肯定要保证房间里没有人。客房是封闭私密的空间,而住店客人包括保洁服务员的出入情况时刻又都在动态变化中,外人很难知晓。而此人显然掌握了这一切,此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性。”马一恬附和道。
“很巧,那天早上我在手机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个民宿老板在客房里装了针孔探头,被记者暗访到了。”
“美湖大酒店难道装有针孔摄像头?”
“酒店肯定不会装,但嫌疑人可以偷偷进入房间装!”
“你是说王静吗?”
刘斌点了点头:“当时也不止针对她一人,我们调查了几个重点嫌疑人近期的个人账户支付记录。王静曾在案发前两个星期,在某购物网站上购买过一套针孔摄像设备。之后,我们在王静住处找到了这个设备,而且还在她的一个网盘里找到了死者死亡当天的视频资料。本案就此告破。”
“太棒了!”马一恬竖起大拇指。
“王静归案后,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据她交代,吴敬业找到她后,她并不相信对方。可吴敬业为了说服她,曾多次向她转发白令海和沙晓萌的亲密照。于是,王静试着向白令海求证。白令海的答复是自己正在拍一部爱情题材小短剧,这些都是剧照,让她不要多心。而吴敬业见王静仍然不为所动,便使了狠招,他向王静转发了几张白沙两人的亲吻照和床上照,事后证实这些都是通过拼图软件拼接合成的假照片,但在当时却骗过了王静。据王静讲,男友拍戏有些亲昵行为她并不计较,可对于吻戏、床戏,她显然无法接受。
“据王静讲,吴敬业并不想杀害死者,只是想通过她给沙晓萌下点药,让其吃点苦头出出洋相,以此发泄自己的愤恨。王静从针孔探头里看到了死者在酒店期间每天都在服药,便想到把安眠药打碎并替换到死者的药物胶囊中。一天,她乘死者外出之际偷偷潜入死者房间,对那些药物做了手脚。
“案发当天,王静在自己的值班室通过手机密切关注着死者服药后的反应,一方面,她怕对方服药后药效不显,达不到吴敬业的要求,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对方服药后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那个黄昏,她忐忑不安。当她看到沙晓萌沉沉睡去后,再次潜入死者房间,她发现对方呼吸良好,心情便放松下来。那时,她看到死者床头柜上的手机,便有了一个想法。据王静交代,平时她通过针孔探头早已知晓死者的手机密码,于是她顺利打开了死者手机,找到了微信中白令海与死者的对话记录,也看到他们的亲密照和婚纱照,让她一度认为双方已经假戏成真,为了说服自己,她决定做个试验,便假冒死者给白令海发信息。不料,对方二话没说便一路打车而来,王静透过501客房玻璃窗看到酒店大门前心情急切的男友,那一刻,她的心碎了……
“这时,沙晓萌在床上突然有了动静,口中念叨着要水喝。看着昏睡的沙晓萌,王静内心的妒怨情绪突然暴发,那时的她一心要杀死这个插足的第三者。于是,她把死者没有服用的安眠药全部磨成粉末放入水杯中搅拌,就这样,沙晓萌在半梦半醒之中将她递上的整杯药水当作白开水全部喝了下去……”
“原来是王静一个人做的。”马一恬叹息道。
“王静归案后,当初本案存在的一些疑点都得到了澄清。首先是吴敬业确实没有杀人的动机;其次,王静并没有因为金钱杀人,而是因为嫉妒而杀了人。王静在现场给白令海发短信的动机目的,也很清楚,而正是那条短信,引发了犯罪。”
“刘所长,当初警方作出自杀结论时,不仅因为现场有安眠药,而且还有一张死者留下的字条。这点是否关注到?”马一恬矜持地说。
“你讲得没错。这还是因为那个针孔探头。在案发前几天,死者精神抑郁症状明显,晚间一个人呆在房里就在酒店便笺纸上写了不下十张相同内容的字条。这些当时都被王静看到了,案发后,王静利用其中的一张放在了伪造的现场。而其它的,都被她带出现场处理掉了。”
二十一、尘埃落定
一个月后,在马一恬的电子邮箱里出现了一封警方来信。
马律师:
您好!
自我们上次见面已一月有余。本以为沙晓萌被害案在成功告破后即可大功告成。没承想,此案仅为冰山一角,也正是此案出现从自杀到他杀的案情反转,让我们警方不得不重新审视与此案相关的一系列案件事实,这些包括大利公司员工职务侵占案、白令海遇袭案和吴敬业坠亡案。我们对其中的疑点盲点展开了新一轮的调查取证和证据复核。经侦查,整个事件真相终于明朗。今日致信,即想与您分享近一月的办案成果及体会感受。
在王静归案后,我首先想到了吴敬业。设想他在第一时间知道沙晓萌死亡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本想希望借王静之手对沙晓萌作一个小小的惩治,可王静的出手显然力度过当。于是,我提审了王静。王静说,在酒店发现沙晓萌死亡并报警的那天早上,吴敬业就给她发来了短信,质问她为什么要杀害死者?王静自知犯下大错,情绪紧张而又十分低落,因此没有对吴的质问予以理会。在警方定论自杀后,吴敬业以举报相威胁,要求王静同样能惩治白令海,如果王静不愿意,由他来做也行,只要她为他创造机会和条件。王静被逼无奈,便答应在日后与男友外出约会时见机行事。
所以,白令海被袭是吴敬业和王静共同预谋实施的。此时,你也许会问,袭击白令海的不是陈意得吗?当时,我也犯迷糊了,袭击白令海的人到底是吴敬业?还是陈意得呢?实话告诉你,吴敬业在那天在接到王静的信息后,确实已经奔赴在赶往时代广场的路上了,可他慢了一步,被人抢了先。
我们传唤了陈意得。面对警方的传唤,陈意得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心里很慌。当时我就觉得肯定有问题。没想到,陈意得尽管内心慌乱,嘴却挺硬,一口咬定是自己打了白令海。双方僵持了大半天,他就是不松口。后来,是一个细节成为了案件的突破口。那是陈意得和我们僵持不下的阶段,与我共同传唤他的民警小王给陈意得递了一支烟,当时也是为了舒缓氛围,可陈意得却摆手拒绝说自己不会抽烟。此时,我想到袭击白令海之人,不正是叼着一支烟进入现场的吗?于是我便质疑陈意得,为什么在抽烟这件事上也不说真话?陈意得拍着胸说,为了追求刘卓琴(据说刘卓琴讨厌男人抽烟),他不仅在学生时代就戒了烟,这么多年来也从没碰过一支烟。对此,我们重新翻看了当时的定案证据,这是一段跟踪视频:那天早上九点左右,陈意得戴着头盔、身穿迷彩服走出了彩票店,他骑上摩托车后便直接向时代广场驶去。在袭击白令海后,他又以相同的路线骑车返回彩票店。警方当时就是据此找到了作案人陈意得,陈意得在归案后对此也供认不讳。
此时,我又有了新发现。白令海那天从奶茶店匆匆赶到洗手间,这个行为肯定不是事前设计。可就在他刚进洗手间,可以说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凶手就立马就赶到了。这速度,似乎也太快了吧?!于是,我把问题抛给了陈意得让他解释。他还是坚持先前的解释,说那几天心情不好,只想打人发泄,袭击对象没有明确的目标,白令海被打只是刚巧遇上的。
这时小王警察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来到传唤室外商量对策。小王警察年纪轻、脑子活,他认为如果陈意得没说谎,那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当事人之间在手机上设置了“共享实时位置”定位功能。该功能可使当事人通过手机实时掌握另一方的所在位置和行动路线。
为了证实这点,我们查了陈意得的手机,但他没有与任何人设置这个共享功能,再查王静和吴敬业,他们也没有。后来,我想到了你的第一份调查报告,根据你的推断,是刘卓琴指使陈意得打了白令海。当时,我直拍自己脑袋,为什么没有想到刘卓琴呢?可是后来的调查结果同样让人沮丧——刘卓琴的手机也没有与任何人设置此项功能。
小王警察也曾研读过你的调查报告,他说刘卓琴的手机没有,但不代表别人的手机里没有。我问他是什么意思。小王说,那段时间,刘卓琴与马律师一起在调查沙晓萌死因,沙晓萌的手机应该由刘卓琴保管。经他这么一说,我眼前一亮。原来,刘卓琴可以用沙晓萌的手机与某人共享实时位置,不用说,这人就是白令海。
之后,白令海证实了小王警察的推断——为了方便工作,他与沙晓萌在手机上互设了共享实时位置功能。
侦察取得重大进展。对此,我表扬小王警察,可我发现小王并不开心,接着他反问我一个问题,讲出他心中的疑惑。他说,刘卓琴是怎么把白令海的行踪信息那么快地又传给了陈意得的?陈意得的手机与任何人可都没有设置共享位置功能。而且经过调查,更不可思议的是,白令海遇袭那天,陈意得与刘卓琴之间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发过一个短信。
调查再次陷入僵局。于是,我们再次阅读了你的两份调查报告。陈意得对刘卓琴的一片痴心让我们对其刮目相看,同时也给了我一个预感,他的死不松口会不会是为刘卓琴掩盖什么?我和小王警察作了一番交流,小王警察讲了他传唤陈意得后的感受——陈意得不是袭击白令海的真凶,因为他对那天作案前前后后的情形讲得并不清晰,感觉是在背台词,面对警方的质疑也不作详细解释,只是死杠是自己做的。
那么谁是真凶?我和小王警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刘卓琴。
我们重新调取了案发当天陈意得彩票店门前的视频录像。发现那天上午八点半左右,刘卓琴一个人走进了彩票店,直到陈意得作案返回后,她才走出店门离开。看完视频后,小王警察问我刘卓琴身高有多高。我说大约一米六八,不到一米七的样子。小王警察说,他认为这个戴头盔的作案人应是刘卓琴,她的身高与陈意得相仿。刘卓琴为了事后让陈意得“顶包”,故意在作案时把自己扮成陈意得的模样,穿的、戴的、骑的全是陈意得的东西。
为了证实此事,我们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彩票店员工那里了解到,案发那天上午,该员工刚到店上班,便看到陈意得戴着头盔穿着一身迷彩服从里屋休息室走了出来,陈意得当时没跟任何人讲话,便一个人骑着门前的摩托车离开了。此后,该员工一直忙于接待彩民,只觉得之后并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从里屋传来陈意得的咳嗽声,当时他心里也纳闷——陈老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面对视频证据,陈意得终于坦白。他的供述与我们的判断毫无二致。在远城监狱,我提审了刘卓琴。她对自己伤害白令海,让陈意得顶替处罚一事供认不讳。当我问她作案动机时,她说是为了挽救两条生命和两个家庭。
刘卓琴说,沙晓萌死后,大利公司部分员工接受了宇田湖警方的调查询问。警方调查直到那天下午四五点左右才结束。随后,公司团队便乘坐旅游大巴返回市区。在大巴上,吴敬业的座位就在刘卓琴的前面,均在靠窗的一侧。刘卓琴当时心情低落,看着窗外发呆,她从车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前座的吴敬业正用手机与他人微信聊天,由于窗外天已压黑,吴敬业手机上的文字在窗玻璃上越显清晰。让刘卓琴惊讶不已的是,吴敬业显然知道沙晓萌死亡的内情。此外,吴敬业还在微信上向对方提出要白令海以命抵命的要求。刘卓琴知道白令海是沙晓萌的男友。回到市区后,她密切关注吴敬业的动向,她要竭力阻止吴敬业做出不计后果的任何冲动行为。由于沙晓萌的手机一直由自己保管,刘卓琴发现了沙与白的手机设有共享位置功能,于是她灵机一动,决定通过沙的手机来跟踪白的动向,以便更好地防止白令海出事。一天早晨,她在手机上发现白令海在时代广场,她想到了大巴车上吴敬业手机上微信的内容,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她便按照自己计划好的方案,来到彩票店把自己打扮成陈意得的模样,为了强化自身的男性形象,她还特意带上了一包烟,最终她赶在吴敬业动手之前抢先从轻“解决”了白令海。
以上就是白令海遇袭案的来龙去脉。
下面,我想再说说白令海。在本案中,他的假女友被他的真女友所杀,此后若不是刘卓琴出手“救场”,自己也差点丢掉小命。办案时,我经常在想,此人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角色?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吴敬业威胁他与沙晓萌分手时,他能泰然处之,这点倒好理解,而当王静要他解释那些照片的事实原委时,他同样无动于衷,这就难以认同了。男女关系敏感之事,仅仅为了保密协议,难道连自己的女友都不能坦承和共享吗?他要么是真傻,要么是真的出了轨,至少在精神上已出轨。虽然没有证据证实,但我一直纳闷,是什么让王静在短短的时间内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杀人之念?在假冒死者用一个短信将白令海召之即来的同时,王静或许看到了死者手机里存在的而事后又被全部删除的信息。男女相爱,一种叫一见钟情,还有一种叫日久生情。沙晓萌到底怎样,姑且不论,经过半年多的亲密交往,白令海或许早已动心。
另外,我原本以为吴敬业之死也有隐情,但经仔细复查,此人确系自杀身亡。纵贯全案,吴敬业是整个事件的真正始作俑者,在所有案件中他皆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其本人也定有自知之明,深夜里的纵身一跃,应是他的赎罪之举吧。
至此,本案终于尘埃落定。
你在此案功不可没,再次致谢!
你的朋友 刘斌
X年X月X日
二十二、爱情未满
一个月后,白令海找到马一恬,他想请马一恬安排他与刘卓琴见面,他要当面感谢刘卓琴的救命之恩。他说,那天在时代广场奶茶店外排队时,他收到了一条沙晓萌发来的短信,说有急事让他立刻到购物商城西南侧的公共洗手间外见面。而当他赶到洗手间时,并没有看到沙晓萌,考虑到站在洗手间外等人比较尴尬,于是他便进入男洗手间,准备一边抽烟一边盯着门外,以等待沙晓萌的到来。白令海说,他当时并不知道沙晓萌已经去世,直到后来才得知那条短信是刘卓琴所发。马一恬问他,当初警方调查时,为何从未提及此事?白令海说,他与沙晓萌是有保密协议的。
……
两个月后,马一恬到远城监狱探望了刘卓琴,转达了白令海对她的谢意。此后不久,刘卓琴阻止他人犯罪被认定为立功表现,被减了刑。
……
半年后,马一恬知道,刘深生和刘斌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
一年后,马一恬与爱人在美湖大酒店举办婚礼。陈意得受刘卓琴之托出席婚礼,并为新郎新娘献上一大束红色的玫瑰。
婚礼主持是美湖大酒店炙手可热的金牌婚庆主持人白令海。马一恬在敬酒时,曾问白令海是否爱过沙晓萌。白令海说:友情之上、爱情未满。马一恬点头微笑,表示相信。(完)
作者:福生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