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点半,张嫂准时来到吴秉钧博士家门口,按下门铃。张嫂在吴博士家帮佣,每天早上这个时间来给吴博士家做早饭。以往,门铃响三声,吴博士就会来开门,可是今天,门铃响了很久,吴博士也没有出来。莫非吴博士不在家?张嫂一边猜测,一边透过铁艺雕花大门朝院子里看,这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俞蕾正站在吴博士家二楼书房的窗口冲她挥手。

俞蕾是吴博士的续弦妻子,年纪比吴博士小20多岁,据说俞蕾之所以肯嫁给吴博士,是因为俞蕾的父亲做心脏移植手术欠下一大笔债务,无力偿还,吴博士替杨家偿还了巨款,条件是俞蕾以身相许。俞蕾虽然不情愿,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最后只得妥协。两人结婚后感情似乎并不融洽,张嫂常常看见俞蕾身上有鞭挞的痕迹,曾经私下里问俞蕾,俞蕾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张嫂暗自揣测,定是俞蕾理亏,才不肯说出挨打原因。果然,前几天俞蕾偷偷跑出去私会以前的男朋友,被吴博士发现后,一怒之下将她锁进书房,连她的手机也给摔坏了。

俞蕾又喊了张嫂几声,张嫂耳朵有点儿背,听不清楚她喊了些什么,但从她的手势可以看出,她是希望张嫂把她放出去。张嫂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一个帮佣,有什么资格插手主人的家事?再说了,吴博士不来开门,张嫂自己都进不去,又怎么放俞蕾出来?她冲俞蕾摇了摇手,刚想离开,却见俞蕾把一张白纸贴在窗玻璃上,白纸上写着两个大字:报警!

报警?张嫂的头一阵发蒙,莫非,吴博士家出事了?她急忙跑到附近的店铺,拨打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来了,但是在开门锁时费了点周折,因为院门和房门上装的都是新型密码锁,在俞蕾被关进书房之后,吴博士就更换了锁的密码,新密码只有吴博士自己知道,现在吴博士不知所踪,警察只得请开锁专家来开门。

警察一进客厅,就看见吴博士趴在门口的血泊中,后背上插着一柄匕首,已经咽气多时。他的嘴角边浮着一个古怪的微笑,右手旁边有一组用血写成的阿拉伯数字:42816。从吴博士右手食指沾染的血迹来看,那组数字是他临死前蘸着自己的鲜血写成的,他写这些数字是想传达什么信息?

二楼传来女人的叫喊声和拍门声,警察来到二楼书房门口,发现房门是锁着的,开锁专家检查了门锁,这种锁比较特别,从里外两边开门都要用钥匙,但是锁门的时候不需要钥匙,把门关严,房门就会自动上锁,而且这门锁的钥匙只有一把,无法复制,钥匙丢了就要换新锁。

房门打开了,俞蕾飞快地从屋里冲出来,向楼下跑去,当她看到客厅里血肉模糊的吴博士的尸体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随后就晕厥过去。

刑警队长王明辉带着法医来到现场,法医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初步推测吴博士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11点钟左右,凶手是在死者背后行凶,一刀毙命。

王明辉很快就弄清楚吴博士留下的那组数字的含义。据开锁专家说,客厅房门的密码是:420816,而吴博士写的那组数字只比房门密码少了一个数字,吴博士不可能在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情况下把房门密码告诉凶手让其逃脱,因此他应该是故意漏写了一个数字,既为迷惑凶手,同时也为警察破案提供信息。这样一想,事情就很明显了,吴博士是想告诉警方,他提供给凶手的是错误的密码。这是不是在暗示,凶手被他困在了房中?

王明辉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房间,当他来到实验室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咳嗽起来。

和他一同勘察现场的刑警李木说:“这是氯气的气味,有毒。”李木一边说,一边打开窗子通风。

吴秉钧是化学博士,他的实验室里到处放满瓶瓶罐罐,里面盛着各种液体,王明辉在这方面是外行,不敢乱动那些化学溶液,和李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退出去了。

王明辉勘察完现场时,女警陈莉正在为张嫂做笔录。据张嫂说,昨天晚上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饭菜照旧是由吴博士亲自送到书房里去,但是自从俞蕾被关进书房后,他们夫妻俩就没有一同吃过饭了。张嫂离开的时候是晚上8点多,吴博士晚饭后就钻进实验室里没有出来,书房里的俞蕾也很安静。至于张嫂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陈莉又问起吴博士和俞蕾的夫妻感情,张嫂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这时俞蕾也已经醒来,王明辉亲自询问她昨天晚上的情况,俞蕾回忆说,昨晚10点多的时候,她听见楼下有客来访,因为隔着一层楼,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只能听出和吴博士对话的是男声。大约交谈了半个多小时,那人和吴博士争执起来,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她不知道客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听到吴博士回卧室休息。今天早晨醒来,整栋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隔着门喊吴博士,没有回应,她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但是自己被困在书房里出不去,书房里又没有通讯工具,她没办法同外界联系,直到张嫂来按门铃,才通过张嫂报警。

当被问到和前男友的关系时,俞蕾神色一凛,说道:“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你们不要怀疑他!”

“如果和他没关系,吴秉钧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你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王明辉咄咄逼人。

俞蕾愣了一下,嗫嚅道:“那天我和潘岳只是偶然相遇,老吴误会了,以为我们事先约好的。”

王明辉明显感觉到俞蕾没有完全坦白,但是在案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不适合对她进行讯问,于是去找俞蕾以前的男朋友潘岳,向他了解情况。

潘岳是一位中学老师,清瘦俊朗,文质彬彬。他听王明辉提到俞蕾,叹息道:“都怪我没本事,不能帮蕾蕾负担医疗费,她才会嫁给那个……老男人。”

“在她结婚之后你们还有没有接触过?”

“有过一次。那是一个星期前,我和蕾蕾在街上偶遇,就到附近的咖啡厅里喝了杯咖啡……之后,蕾蕾就接到那老男人的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王明辉见潘岳闪烁其词,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俞蕾会杀人吗?”

潘岳一听这话,情绪立刻激动起来:“这怎么可能?蕾蕾平常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王明辉循循善诱地说:“俞蕾现在是这个案件的嫌疑人,如果你真心为她好,就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争取早日为她洗脱嫌疑。”

潘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那天我们喝咖啡时,我无意中看到她胳膊上有伤痕,就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哭,不肯说。后来被我逼得没办法,才说出实情。”说到这里,潘岳停住了,在王明辉的催问下,才涨红着脸说:“那个畜生是个变态,每天晚上都把蕾蕾捆起来,用鞭子抽打。”

王明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这种事情也不好置评,于是讪讪地告辞离开。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俞蕾的犯罪嫌疑最大。首先,她有作案动机,没有一个正常女人愿意忍受变态丈夫的凌辱和折磨;其次,案发当晚她一直待在家里,虽然发现她时,她被锁在书房里,可是书房的钥匙吴博士都是随身携带的,吴博士每顿饭都会亲自送饭到书房给俞蕾吃,因此俞蕾有机会拿到书房钥匙。

这里最关键的问题是:书房的钥匙不见了。

吴博士家所有的窗户上都安装着拇指粗的铁条,铁条之间的空隙不足半尺,根本不能容人进出,房子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客厅门。客厅门由密码锁控制,进出房门都需要输入密码,密码只有吴博士知道,而吴博士留给凶手的是错误密码,所以俞蕾即使能够拿到书房钥匙并从书房里出来杀死吴博士,她也离不开这所房子。只要她不离开房子,她就排除不了杀人嫌疑——她大可以在杀人之后再把自己锁进书房,因为书房门不用钥匙也能锁上。然而书房的钥匙却不见了。

俞蕾被困在房子里出不去,如果她想藏起钥匙迷惑警方,她只能把钥匙藏在房间里,或者从窗口扔到院子里,可是院门也是上了锁的,院墙很高且墙头上砌了玻璃碴,外人根本进不来。警察在房屋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甚至连排水管道都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钥匙的踪影。

找不到书房钥匙,就只能认可俞蕾的话——在案发当晚有外来者进入过这栋房子,杀死了吴博士并带走书房的钥匙。但凶器上没有留下指纹,房间里也没有发现除吴博士夫妇和张嫂之外的其他人的痕迹。如果案发当晚真有外人进入房间杀死吴博士,那么他在不知道房门和院门密码的情况下,行凶后是怎样离开的?这个问题解不开,外来者作案的假设就不能成立。

没有切实的证据,警方的调查进度停滞不前,最终此案被定为悬案。

几年后的一个礼拜天,王明辉在互联网上闲逛,无意中看到一则故事,说的是二战期间的两位物理学家劳厄和弗兰克,他们俩都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因为德国纳粹政府要没收他们的诺贝尔奖牌,他们辗转来到丹麦,请求另一位物理学家玻尔帮忙保存奖牌。1940年,纳粹德国占领丹麦,受人之托的玻尔急得团团转,这时,一位匈牙利化学家赫维西帮他出了个主意:将奖牌放入王水(盐酸和硝酸的混合液)中溶解,然后把溶液瓶随便放在实验室的架子上。前来搜查的纳粹士兵果然没有发现溶液中的秘密。战争结束后,溶液瓶里的黄金被还原后送到斯德哥尔摩,按当年的诺贝尔奖牌模子重新铸造,于1949年完璧归赵。

王明辉隐约觉得这则故事中的化学方法似乎和以前办理过的某个案件有关联,于是开始查找王水的资料。资料上说,王水极易分解,且分解时有氯气的气味,王明辉忽然想起当年吴博士实验室中氯气的气味,不由得一个激灵,在处理那个案件时,警方之所以排除重要嫌疑人俞蕾的作案嫌疑,就是因为案发时吴博士家唯一的出入口被锁住,门锁密码只有已经死去的吴博士知道,从而形成了一个密室,俞蕾被关在房子里出不去,而原本放在死者身上的书房门钥匙却不见了,由此推测凶手应该另有其人。可是,如果俞蕾当时使用了王水呢?吴博士是个化学家,他的实验室里有王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王水连黄金都能溶解,更何况一把普通的金属钥匙?

王明辉不禁埋怨起自己的才疏学浅,如果他对化学知识掌握得多一些,那个案件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想了很久,他终于摇了摇头。即便当时他想到俞蕾可以利用王水溶解钥匙又如何?如果俞蕾将王水溶液用大量的水稀释后倒进下水道,他一样没有证据将俞蕾送上法庭。

有时,案件的侦破就像圆周率,可以无限接近,却永远不能抵达。

 

作者:丛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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