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起
水泉村位于辽西阜新这座资源枯竭型城市的城郊,很多房屋都是人去屋空,大量人员外流,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与荒凉的村庄作伴。冬日的傍晚比别的季节更显得荒凉,在远离村子中心有几处废弃的厂房,挂在破旧的大门口久经风霜的牌子,什么鑫都养鸡场,大川理石厂,达叔饲料厂……,就像满脸褶皱、身子虚空、发飘的老妪,褶皱间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初的风韵。
内保分局负责中小企业的安全生产和环境保护这方面工作。内保分局民警走访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将近五点了,他是来例行巡查的,在荒凉的郊区偷偷开工成了一些有污染性小企业节约成本的战术。东北的冬天黑得早,眼看着稍远处的房屋都隐到黑暗中了。风起,像细细的鱼线抽在脸上,身上,摸不着疼却是实打实的。他抽了下鼻子,有股难闻的味儿随着风一起甩过来。臭臭的,像是胶皮烤焦了。他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往前走,走到一座破败的高门大院附近。借着黑暗的掩护,他远远地沿着大院围墙转了个圈,没错,味儿就是从这个院子出来的。越到跟前越刺鼻。职业的警惕让他没敢太靠近,隐隐约约地看到在大院周围有人,好像在警戒、放哨,一定有问题。他记得这是一个报备的小型鞭炮厂,鞭炮厂有点硫磺味、烧焦味很正常,可厂子周围有放哨的就不正常了。
他想了想,往远处一户住人的民居走去。
行动不太利索的老人嘴皮子倒是蛮利索,把周围几里地的情况都说个遍,谁家孩子在外地打工,其实挣不了几个钱,就是不愿意回来;别看老王家的房屋破破烂烂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呢!说着说着,自然提到百米外的大院,说是村子里的集体财产,原来是家养鸡场,后来赶上鸡瘟,场主损失不少。厂子就扔在那儿了。前不久有人租下那个废弃的房子说是加工鞭炮,租了房子第一件事就是加高围墙。院墙是新修筑加高的,原来也就一米多高现在都五米高了,外人根本看不到墙里面。平时白天大门紧闭,不知里面是什么人。倒是半夜里有车辆进进出出的,也不知在干啥。还有半夜的时候院里冒出刺鼻的味道,老人耸了下鼻子,别提多难闻了。
五米高墙,除了监狱还有啥地方需要那么高的围墙?白天不开门,夜晚有车辆进进出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能打草惊蛇。
侦查员将这一情况报给局里。
阜新市公安局内保分局局长吴海山听到汇报跟局里几位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一合计,是不是偷开小化工厂的?炼制有毒物品,趁夜间开工好往外排污。现在国家提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环境保护那是不能打折扣的。
现在关键是把厂里人员和活动搞清楚。局里派出精干侦查员,对这个高墙后的厂房进行侦查。
厂房孤零零地坐落在荒地里,陌生人没等走近就很显眼了。侦查员在村子里租了个房子,夜里偷摸上房顶架设望远镜查看。发现大院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大坑,还有个高台,不时有人出来四下张望。大院里有几间厂房,隐约看到里面有些粗陋的锅炉等设备。白天,院内静悄悄的,像无人一样。天黑以后有机器转动的声音。有时半夜有大车进入厂区,卸下黑色半固体物质倒入大坑。有时还有车满载着加工后的货运出厂区。有经验的侦查员认定运进厂区的黑色半固体物质是与空气结合后的原油。运出的是在这里加工提炼后的石油半成品。
经过侦查员几天的蹲守,可以确定这是个非法小炼油厂。炼制的是被盗的原油。
我国原油管道四通八达,原油大多是由管道运输,极少量由铁路运输。那就意味着:只要在陆地上见到原油那么它所输出的渠道就是非法的。也就是被盗的原油。
被盗原油送进非法小炼油厂里,经过提纯、去除杂质后将半成品油送到盘锦有正规手续的大加工厂。那些正规厂家二次加工后按正规油品出厂。至此,黑油就洗白了。
非法小炼油厂收的是被盗原油,非法小炼油厂没有正规资质,为了追求利益的极致,没有防污染措施,直接将污物排至地下。对环境造成极大污染,生态环境遭到极大破坏。
内保分局将这案件情况向阜新市公安局党委汇报,请示是否端掉这个小非法炼油厂。
(1)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接到报告,阜新市公安局党委高度重视。如果仅仅打掉非法小炼油厂,那些盗窃原油、损害国家利益的油耗子和那些打着正规大厂接收来历不明半成品油的厂家就轻轻放过?之后换个地方开非法小炼油厂接着干着损害国家利益的事?
原油是国家能源物资,涉及到国计民生和国家安全。不斩断伸向国民经济的大动脉的黑手,意味着国家能源源源不断的流失。市局党委认为办案就要办的彻底。全链条打击犯罪,决定成立“11.29”专案组,立足非法小炼油厂的线索,查清:原油是从哪里盗来的?炼制的半成品送到哪里去?
案件侦办权交到阜新市彰武县公安局主办,内保分局协办。
彰武县公安局接到任务,副县长、公安局长敖伟武亲任专案组组长,有着丰富刑侦经验的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邢守凤和副局长卢建华任副组长。考虑到开非法小炼油厂的人都有一定社会能量,侦查一事不能让过多的人知道。于是以侦办涉外枪案为由,挑选了政治可靠,能力出众的十多个人进了专案组。专案组对现有的线索进行分析,明确了侦办方向:从出入非法小炼油厂车辆和原油来源等开展侦查工作。
内保分局在前期侦查中掌握了几台进出厂区运油车和一台小轿车的车牌号。
根据车牌,查出往非法小炼油厂送油的车是黑龙江过来的。往外地运送半成品的车多是本地车。
(2)寒夜里的“冻板鱼”交易
人都有好奇感,愿意看到新鲜事,遇到不同的人,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事。警察在这方面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总能遇到非常人、非常事。“11.29”成立之初,李兴华就加入了专案组,围绕前期侦查中得知的车牌号和电话号进行工作。在乱七八糟没头没脑的信息中突然得知这么一条信息:有人要进行“冻板鱼”交易。
“冻板鱼”?又是个啥东东?不会是卖水产的吧?
侦查员跟踪一辆蒙着苫布的大卡车,一直开到郊区的道边停下,司机下车溜达去了。几分钟后有个人上车,将车开走。侦查员觉得有点不对劲,还说不出哪里不对劲。那辆车往前开了能有二百米就下了小便道,这个便道通向非常偏僻的野地,在这个小路上走个二三十公里才会有个小屯子。
车进了屯子还是在野外?为了一探究竟,趁着天黑,侦查员决定远远地缀着看看。原本这条小路人烟稀少,车经过的也不多。侦查员刚想启动车跟上去,这一刻侦查员知道了哪里不对。后上车那个人不是原来的司机。原来那个司机是胖子,这个刚开车走的是个瘦高个。不能跟上去了,跟上去就会被隐在黑暗中的人看到。
侦查员决定坐等,两个小时后,大卡车从小道上开上来。还停在原来停的地方。瘦高个司机下车,步行向小路走去。趁着天黑,侦查员揭开苫布,车厢空了,车厢壁上黑乎乎的。几分钟后,那个胖司机出现了,他上车沿着大道开车走了,一直上了高速。
大卡车车牌子是黑龙江的。
返回队里,几个人认定贩卖的“冻板鱼”就是原油。原油遇冷空气呈黑色半固态。
知道了“冻板鱼”为何物侦查员们有的放矢了,再有“冻板鱼”交易的线索死死盯住准没跑,一定是非法原油买卖。
侦查是从盯住进出厂的车辆、人员开始展开工作的,经过十多天的跟踪侦查,发现了这个非法小炼油厂进出油的规律:每当有运油车进来的时候都会有本地车作为先导,在高速口接应外地来的运油车。将运油车引到厂区附近,大车司机下车,由厂区的人将油车开进厂区,卸下原油,再将车开出;非法炼油厂将原油进行半加工后再用车将半成品运出,送到有正规手续的大炼油厂。
随着侦查的推进,发现这不是单一的、小打小闹的盗卖原油和非法炼制石油犯罪行为,而是有着庞大黑色利益网络的犯罪。侦查中利益网络初现端倪,该网络包含多个链条、多个层级,盗销油犯罪团伙从黑龙江的大庆、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地向辽宁省提供盗取的原油,输送到辽宁省的阜新、盘锦、锦州等地的13个小非法炼油厂进行去杂质提炼;非法小炼油厂再以极低的价格卖给辽宁省内有合法手续的大型炼油厂,经二次加工成石油产品,最后运送至黑龙江、山东等地销售。该利益链条在高峰时期通过非法手段每日盗窃、运输、加工、销售原油高达两千余吨,个别犯罪成员涉嫌非法经营已经长达八年之久,给国家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鉴于案情重大,2018年1月8日,专案组组长敖伟武将情况汇报给阜新市副市长、市公安局长邵希默。邵市长听完专题汇报后,对此案进行了指示:深度经营,打源头,扩线索,追去向,全网络、全链条打击。
二、秘密侦查
为了精准打击违法犯罪,专案组决定对辽宁省境内的13个非法加工的厂区及重点人员进行第一轮秘密侦查,以确定厂区精确位置,厂区内部总体情况,人员结构,重点人员的居住地以及日常出入的场所……
怕人员过多引起犯罪团伙的注意,专案组抽调26名精干警力分成13组,每组两名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敖局长在家坐镇指挥,指挥协调各警种协调、配合,刑警队长王雨龙带队到一线指挥。
跟开始的大范围侦查不同,这是近距离精准的侦查,难度增加很多。非法加工厂区多在郊区,厂址隐蔽,厂区周围有明哨、暗哨、流动哨,反侦察能力非常强。我们的侦查员与这些硕鼠们开始了斗智斗勇的过程。
无法靠近。不能硬闯,咋侦查?
远处蹲守,事实证明这个原始措施非常有效的。
(1)梦里寻她千百度
彰武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大队长郭春阳带领两名民警去查找北镇和盘锦交界处的两个厂区。其中一个厂区特别好找,就在省道边上。郭春阳几人驾车经过根本不敢停车。就这么一走一过,郭春阳几人就看清了厂区临道有大落地窗,一直有人通过落地窗向外看,这是厂区放哨的。没法靠近侦查,就得另想办法了。省道的另一面是大荒野。大荒野里有个窝棚,应该是看地人留下的。窝棚离道边很远。几人带足干粮趁着夜色猫在窝棚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厂区情况。
厂区位置确定后,观察进出车辆,人员,估量厂区的产量、厂区的人员等到行动的时候需要多少警力能控制住。行动时万一有主要人员不在厂区怎么办?他们住在哪里?都常去哪里?
几天下来,看出厂区车流量非常大,进出油量也非常大。且进出油都在半夜。送油和输油的车辆掌握了,厂区主要人员驾驶的车辆也掌握了。
接下来就是细致掌握这些人的日常生活轨迹:家庭住址,平时和谁联系的多,都到什么地方休闲娱乐……
另一个厂区位置确定就不容易。开始得到的信息是在盘锦大洼。侦查员在大洼蹲守了几天没发现运油车进出。到哪里去找厂区?
难道原先的线索是错误的?几人想撤了,另辟蹊径。没等侦查员撤出,他们接到另一侦查组的电话,另一侦查组跟踪一辆运油车到了郭春阳小组附近。经几方验证,这辆运油车去的厂区正是郭春阳小组没找到的厂区。
案件侦破后得知那段时间之所以没有运油车进来,是因为厂区生产的时候有异味遭到举报,当地环保部门下了整改通知。厂主无奈关停厂区去找人“摆平”环保部门。几天过去以为没事了,想要一车油偷偷开工结果就被顺藤摸瓜了。
分给刘宝光和董广贺两名侦查员是大概位置在北镇附近陈慧超团伙开的非法小炼油厂。但没有准确位置咋办?
两人在镇里停下来观察,发现镇里主干道过了多辆蒙着苫布的大车,毫无例外地往一条小道走。小道偏僻,过往车辆少不好跟下去,两人决定等到天黑跟上去看看是咋回事。晚上快九点了,一辆蒙着苫布的大车又往那条小道上去。两人开车跟了上去,过了一片树林子是一条村路,大约开了二十多分钟,道边是一个厂子,牌子挂着是一个养鸡场。大车进了厂子,厂区大门有站岗的人,两人开车没敢停下来接着往前开。开到厂子边就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像是烧焦的轮胎味。两人开过厂区,路两边都是荒地,开了七八公里,才到一个屯子。
两人确定了厂区位置,决定撤回去后半夜再探虚实。凌晨三点多钟两人就起床,开车过厂区很远停下车,慢慢步行往回走。厂区围墙有2米多高,根本看不到里面。两人在在荒地里摸索着找点石头垫在脚下,找个隐秘处趴墙头往里看。整个厂区占地有十多亩,厂区里有锅炉房、排水沟,地上还摞着块状石油,还有黑色的深坑。两人一边看一边拍照片传回指挥部。
厂区准确位置确定后,两名侦查员在附近蹲守,侦查得知这个厂区主要犯罪嫌疑人三个人,跟踪这三个人,他们乘坐的车辆、家庭住址、社会关系、常去的地方都查清楚了。
(2)点炮的来了
“11.29”专案,前期粗略侦查跟踪黑龙江送油的车推断出辽宁地区非法炼油厂13处,当时只知道这13处厂区的大概位置,没有警力做细致侦查。为下一步打击做准备,专案组又抽调精干侦查员,任务是查找非法炼油厂区的确切位置,摸清厂区结构,人员情况。
就这样在治安科工作的宁阳被抽调到侦查组。宁阳和同组侦查员的任务是到盘锦的大荒去找一个非法小炼油厂厂区确切位置和里面人员情况。据线报,黑龙江送油到这个厂区的车都会经过一条国道。宁阳两人在这条国道上开车跑了几个来回,没能确定厂区位置,也不知道送油的车从哪儿下道拐进厂区的。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国道两人一合计,严防死守,就是蹲着。如果有原油进来,只能走这国道,因为只有这一条路。
这条路运载量很大。一分钟内就过去八台大车。运油车肯定是那种大的油罐车,当然也不能排除改装的车。两人在高速口上开始跟着下高速口的看似油罐车的大车,有的一直驶出国道,这样的肯定不是了。跟了一下午,终于一辆大车在国道边停了下来。等了两三分钟,车上司机下来,另一人上车开车后从道边一不起眼的小路下道了。看着那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小窄路,宁阳和搭档心里有点见亮了,炼油厂应该在小路的前方。
又观察一番,接连有几辆疑似装油的车从这条路下去。
小路上除了下去的大车外几乎没有车,没法跟下去,太明显了。
两人回到宾馆,将侦查到的情况上报。这时,听到同时出来的几个侦查组有的已经落实好厂区的确切位置,开始对具体犯罪嫌疑人的侦查了,自己这个组连位置还没最后定下来。两人有点着急,要是再没线索会影响整体进度的。他俩决定今晚一定摸出点有用的线索。
两人驾着车一直蹲守在高速路口。凌晨四点多钟,两人接到指挥部传来的线索:有两辆装原油的车将去这个厂区。两人非常兴奋,瞪着眼睛在黎明的黑暗中等待。
有很多车从高速口下来,一看就不像拉油的车。
两人眼睛瞪得酸疼,眼皮直打架,恨不得用手扒着眼皮瞅。就这样也不敢合一下眼。直到早晨六点钟左右,有两辆车一前一后从高速口下来。油罐车,在高速口站下。两人拔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油罐车。很快来了两辆小车,一台小车在前,沿着国道往前开,两辆油罐车紧随其后,最后面是辆小车压阵。看着架势,宁阳和搭档明白这块骨头不好啃。
他们俩开车远远地跟着。
在国道一加油站附近,几辆车都停了下来。三两分钟后,油罐车换了司机,从宁阳他们昨天发现的小路下道了。此时发现路边还停着一辆车,司机不见了。宁阳两人驾车跟上,也从小路下来。
下了小路,两人把车靠边停下。小路很偏僻,根本没别的车辆通过,这要是开车往前走太明显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宁阳下车步行侦查,搭档负责开车接应。
此时不到早上七点。
宁阳顺着小路往里走,走出不远,道边一小区门市房楼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人问宁阳:哎,小伙,你干啥的?
宁阳挠了挠头:我不干啥,就溜达溜达,你干啥的?
男人:我派出所的。
宁阳:你有证件吗?
男人:我派出所辅警,小兄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到这边干啥来了?
宁阳:我亲戚住在这小区,听说有门市房出租,看看,想做点买卖。
男人: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买卖不好做,门市都租不出去。
说完,男人转身就回去了。
宁阳说话的当儿用眼角的余光早看到那辆拉油的大车进了不远处一厂区。门市房楼下停着一辆小轿车,型号和车牌子正是先前在前面给送油车引路的那台车。
宁阳明白这个男人就是非法小炼油厂的暗哨。宁阳转身往回走,想跟搭档汇合。刚上国道,发现对面加油站有一台微型面包车向自己冲过来,他赶紧往反方向走,没想到前面也有一台车截住他。正好有一小道,宁阳下了小路,是一户农家平房,高高的围墙,围墙下几个人冲他走过来,几面受敌,宁阳知道自己跑不了,冷静下来。
他站住,几人围住他。一个人问他:你别害怕,我们是派出所的,听你是外地口音,想了解一下你到这里干啥来了?
宁阳把刚才跟中年男人的话又说一遍。
几个人撇着嘴,纷纷说道:你也不老实啊。
这时一辆捷达车停在跟前,最开始跟宁阳对话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一把把宁阳拽上车。车开到那个小门市楼前,把宁阳拽上二楼。
到了二楼,中年男人问宁阳,小老弟,说实话,你到底干啥的?
宁阳又把那套嗑说了一遍。
没等他说完,男人就不耐烦地打断了:行啦,别再胡扯了,不就是想拍两张照片用来点炮吗?小老弟,为了那两个钱不值当,你把上家告诉我,我放你走。
点炮是盗油团伙之间彼此拆台的说法,就是掌握别的团伙的犯罪证据举报给警方。事后得知这些小非法炼油厂时不时被人举报,他们明哨、暗哨、流动哨,要防的不仅仅是警察,还有同行,再就是一些靠着举报领赏的人。
宁阳还是前面的说法。宁阳的手机已经被搜出,问他开机密码,宁阳说手机不是他的,他也不知密码。
这么没有诚意的回答都要把那几个人气笑了,想着打开手机也不是难事。中年男人就安排人看着他,派人拿着他手机到手机店破解密码。
这当儿,看他的几个人发牢骚,说干这点事,还总有点炮的,这钱挣得有多不容易!还有人对宁阳劝降:你就承认得了,把上家说出来,我们也不难为你。就是想知道谁要搞我们。
手机店没能打开手机,几人接着问宁阳上家,他还是说没有什么上家。几人的耐心磨没了了,对他拳打脚踢起来。打了一阵,看他还是不说,几人开车带着他在这个小区里转,想找到他同伙,问了不少人,都说不认识他。
几人在旁边一合计,不能就这样算了。直接给宁阳套上头套,塞进车里。车开了有十多分钟,停下,他被拽下车,头套摘了下来。原来是到荒郊野外,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四周不见人烟。人家又问他,他还是那话。又是一顿狠打。那个带头的中年人做他的工作:小老弟你犯不着受这皮肉之苦,上家说出来就行。我们也不是没弄死过人,你看这荒郊野外的,死个人也没人知道。
宁阳后来说:当时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可自己要是说出来,专案组上上下下整个行动都落空了。那么多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再说自己出事这么长时间了,搭档应该知道了,肯定会汇报给指挥部,想法把自己救出去,或者是这帮人问不出啥东西把自己放了。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疯狂。
宁阳被堵住抓走,接应他的搭档当时都看见了。可他不敢开车过去,车里有前期侦查得到的资料,自己驾车过去,更大的可能就是跟宁阳一样也被抓。那样的话整个行动就暴露了,思来想去,他开车驶离这里后马上给指挥部打电话告知这一情况。
带领侦查员到盘锦侦查的是彰武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王雨龙。王雨龙瘦高的身材,戴着眼镜。平时不苟言笑,总是在琢磨、思考事情。他经手破获很多大案要案,是这次“11.29”专案组几个指挥员之一。听到宁阳被侦查目标抓住这个情况,当时就一激灵,全身汗毛孔竖了起来,冷汗就下来了。稳稳神,他赶紧通知在盘锦侦查的剩下的十二个侦查组全部停下来,撤下来。这些非法的小炼油厂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露出消息知道警方在查他们,别的组侦查员有危险怎么办。下完命令,王雨龙驱车赶往盘锦大荒,他心提着,宁阳的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不知什么情况了,他要赶往那里去找人。在车上,他就联系盘锦的熟人,托他们打听宁阳被抓到哪里,商量怎么救人。那几组停止侦查的人马沿着宁阳被抓的线路查找。
再说宁阳这边,在荒郊野外,几个人将宁阳的衣服都扒光了,只剩下短裤,鞋子也脱掉了,让他光脚站在雪地里。三九天的东北,地上的积雪老厚。很快他的腿脚就失去了知觉。看他还不屈服,有个家伙拿皮带抽他,皮带都打折了,他也没吐露一丝。几人边打边气急败坏地骂他:为了点钱不要命了。
王雨龙带着人在焦急地查找中,有组侦查员在距宁阳被抓不远处的路边找到他的手机。看着这个被遗弃的手机,侦查员们心里一紧,赶紧顺着路查找。
在众人焦急的寻找中,终于在中午时分王雨龙得到了宁阳的消息,找熟人将他解救了出来。
宁阳直接被送进医院。他严重冻伤,肋骨痛,喘不上来气。几年过去了,心理阴影外人无法得知,身体伤痛后遗症无法掩藏:现在小腿以下受热和受冷都不行。热,会痒;冷,不仅痒,还针扎似的疼。
问他当时这个选择后悔吗?他说现在回想,既然选择警察这行,肯定就会有风险,就得有牺牲。2019年3月份,参加省公安厅举办的双最(最佳警队,最美警察)晚会,感触颇多。与那些为公安事业、为民除害牺牲的警察比,自己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他又说后来在雪地里那帮坏家伙用他的皮带抽打他,结果皮带都打断了。要是知道扎一个布带好了。
宁阳是独生子,为了照顾父母,2011年大连警校毕业后回了彰武。先是在派出所,后到治安科工作至今。谈起警察工作,宁阳说直到真真正正参加工作,真正开展工作以后,才知道警察的工作不单单是破案,也不像影视剧中的警察那样威风,皱着眉头想想就能破案。实际上,得老老实实跟在那些老警察后面,看人家是如何工作的,只有跟群众打成一片,真诚地对待对待人民群众,会做群众工作,才能查找破案线索。
其实在他不长的警察生涯中,遇到危险的事不只这一件。2020年7月5日,宁阳带队,和其他同事到南京往回押解犯罪嫌疑人。火炉之称不是白得的,尽管开着空调几人在车里也难受得不得了。宁阳坐副驾驶,晚上九点五十左右,高速路上的指示牌不断刷新着公里数提示着宁阳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一个高大的牌子忽地闪过,上面距南京86KM字样映进宁阳的脑海,周身放松。突然咣地一声,车猛地一震、一颠,来个180度的快速旋转,紧靠着高速公路的护栏停下来。车内几人都愣住了。下车查看,是后右轮胎爆了。换完备胎,几人看着高速公路护栏两侧不见底的大沟,默默地上车。
继续前行。
直到从南京完成任务回来几人才敢分析情况,可能车跑得时间太长,天还热,轮胎都承受不住了。
这样危险的事在他刚参加工作不久就遇到过。2012年5月份,彰武县老武装部附近拆迁。因个别群众与房地产开发单位就拆迁补偿问题没能达成协议,经法院审理,决定依法拆迁。一面是拆迁设备、钩机,一面是不让拆迁的群众。对峙,诉求,无法达成一致。两边就耗着,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率先崩溃了,他将自己身上浇上汽油,手拿打火机就往待拆迁的楼里跑,边跑边点燃打火机。可能心急的原因,连打三次,打火机没被点燃。按动打火机的咔咔声就像上膛的子弹一样击打着在场人的心。眼看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场面就要出现在眼前。
急中生智,宁阳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就冲过去,冲着那人脸上一扬,那人眯眼之际,宁阳上前一个绊子就把他撂倒,抢过打火机。众人反应过来,冲上来,七手八脚将那人按住。
安全了,众人都擦了把汗。
还有更危险的一次是发生在拆迁这件事几个月后,2012年10月份,当时在彰武县城南派出所当民警的他与同事们配合刑警队抓捕两名诈骗犯。在彰武五峰境内,他们将诈骗犯的两台车别住了。疯狂的犯罪嫌疑人不甘授首就擒,分头开车冲撞路两头侦查员的车,想撞开一条生路逃出去。那几分钟,宁阳看到了什么叫垂死挣扎,冲向警车,撞,倒车几米,加大油门再撞……
冲撞中,宁阳发现犯罪嫌疑人驾驶的一辆车车门开了,那个疯狂的家伙也没时间关车门。宁阳趁着那辆车被撞开缓冲的当儿冲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身探进去,用一只胳膊紧紧夹住犯罪嫌疑人的脖子。犯罪嫌疑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想去车内的手扶箱拿东西。宁阳见状,更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犯罪嫌疑人的手没够着手扶箱,车还在来回疯狂地撞着警车,宁阳的后半身悬在半空中,甩来甩去。宁阳的头有点晕,但他就是不松手。就在车停下缓冲的刹那,宁阳将犯罪嫌疑人从车里拽了出来。
后来侦查员搜查犯罪嫌疑人的车辆,在手扶箱里发现一把匕首。要是当时被犯罪嫌疑人拿到,可够宁阳呛。
宁阳讲完这些还说,其实我的战友们都是这样工作的,碰到事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哪个基层民警没点“故事”?
从接受采访的那些民警一脸倦色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有很多民警忙得连轴转。吃不好、休息不好都成了工作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