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虽然写的都是闲话家常,但信息量很大。
周瑞家的很会办事儿,她在送走刘姥姥之后,便到王夫人处“回话”,其实就是复命,讨一个好。王夫人不在上房,丫环说到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周瑞家的便赶往梨香院见王夫人。当得知王夫人就在薛姨妈屋里的时候,“轻轻掀帘进去”,“不敢惊动”“遂进里间”,一连串的动作,足可见周瑞家的老成稳重。因为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地“闲话”,周瑞家的才得空跟薛宝钗细聊“冷香丸”的配料和制作过程,她们二人的交谈时间也是王夫人跟薛姨妈“长篇大套”的时间,这种陪衬的写作方法甚为巧妙。
周瑞家的还想跟薛宝钗聊,王夫人在里面说话了。“是谁在里头?”说明周瑞家的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王夫人根本没注意到,可见王夫人跟妹妹的“长篇大套”非常专注,姐妹俩感情非常好。同时,也暗示王夫人最终要选择薛宝钗作儿媳。周瑞家向王夫人“回了刘姥姥之事”后见王夫人无话,便准备撤出。作为下人,得有这个眼力见,主子不想跟你说啥了,得赶紧走人。周瑞家的“方欲退出”之际,薛姨妈把她叫住了,说有一样东西,让周瑞家的带过去。“说着便叫香菱。”“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儿玩的小女孩子进来了”其实告诉读者,香菱刚被买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子”。薛姨妈让香菱“把那匣子里的花儿拿来。”紧接着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堆纱花儿十二枝。”说明作为皇商的薛家跟宫里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否则“新鲜样法”是拿不到的。
关于这十二枝花都送给谁,薛姨妈交代得很清楚,其中有一句值得注意:“下剩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儿罢。”其实这句话很有意思:薛姨妈实际是让周瑞家的先送给林姑娘两枝,最后剩的四枝都送给凤哥儿。周瑞家的没听懂这句话,结果真出现了问题。此处其实为林姑娘挑理埋下了伏笔。
周瑞家的拿着宫花出来先是看见金钏儿,便问:“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时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说明薛家“打人命官司”的事儿贾府人人皆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薛家打死人的事儿都不以为然。
在周瑞家的眼里,香菱“倒好个模样,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一是,香菱的模样很好。二是,“蓉大奶奶品格”在贾府很有知名度。
“你几岁投身到这里?”“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哪里人?”周瑞家的几句问话,香菱都摇头,“不记得了。”说明香菱当初被拐走时很小,回应第一回被拐的事实。
周瑞家的先来到迎春、探春、惜春的住处,结果没看见四姑娘惜春。到哪去了呢?其实惜春正跟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玩呢。“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做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把这花可戴在哪里?”惜春这番话,看似随便说的玩笑话,其实是惜春的宿命,为惜春最后出家埋下伏笔。
周瑞家的同智能的对话,透露出贾府还要给“各庙月例银子”的事儿。
前文说,周瑞家本应该先送给林姑娘花儿,可他偏先送给凤哥儿。这一送不要紧,牵出了凤哥儿跟贾琏午间行房的情节。
周瑞家的从凤哥儿处出来碰见自己的女儿,牵出了女婿冷子兴的一场官司,以及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力,把这些事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打官司的事儿找凤姐儿就可以搞定,为后文接受铁槛寺老尼贿赂做了铺垫。
周瑞家的最后才来到林姑娘处。聪明而又特别敏感的林姑娘一看只剩两枝花儿,便问“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林姑娘明显是不高兴而故意问的。“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周瑞家的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在林姑娘这里明显是受冷落,是别人挑剩下的。如果周瑞家的按照薛姨妈吩咐的先送林姑娘,最后送给凤哥儿,盒子里应该有六枝花儿,林姑娘不会挑理。
周瑞家的送宫花儿是极其平常的事儿,可包含很大的信息量。拿放大镜看《红楼梦》,每一个小段落甚至每一句话都有内容,都不是随随便便的。这就是《红楼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