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拂过棕榈的叶尖的微风,轻快地在海面泛起微澜,一如春池泛滥,连绵不绝。
“爸爸,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小男孩天真烂漫,浑身洋溢着不可遏制的活力,那是生命的力量,如枝头的红杏,迎风怒放。
“小小年纪,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快去玩吧。”
小男孩跑到海边挖沙子,掏螃蟹,玩得不亦乐乎,但可以看出他眉稍微锁,有些许放不下。
爸爸望着海面,目光空洞,直到指尖传来灼热感,才忙不迭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劲踩灭。
这些年,他从乡下进城,在工地拼命劳作,终于有了些积蓄,将妻儿接进城,租了房,求人给儿子安排了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
虽然生活很艰苦,但总算有点盼头。
看着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看着霓虹灯下的红男绿女,一辆辆呼啸而过不曾停留片刻的汽车,爸爸陷入沉思。
“背井离乡在城市里苟延残喘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乡下日益荒芜的村庄?田里伛偻着身躯劳作的父母?寒风中坚守到深夜的街边小贩?亦或是上周刚从三十楼失足坠下的同事?
“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目光迷离。
二
“老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课堂上,学生充满渴望的眼神望着神一般的导师,在他的心目中,从来没有导师回答不出的问题。
“这是本体论问题,要了解活着,或者说存在的意义。首先要定义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意义,还有,‘是’是什么意思,它的边界、内涵和外延分别是什么?”
导师侃侃而谈,袅娜而上的烟雾笼罩着讲台。作为学院的镇院之宝,只有导师可以无视墙上“不准抽烟”的警示牌。
笔尖在纸面飞速划过,导师的话语被同学们一字不差地记下,期中考试,很有可能出这道题。
据学长讲,这是每年导师招收研究生时必考的重点。
看着学生们充满渴望的眼神,导师的目光在烟雾中迷茫,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真如圣哲所言,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
他不知道,将近六十年的人生,他埋首书斋,深思精进,可谓学贯中西古今,是国内认识论的绝对权威。
随着年龄渐长,学问渐深,他的疑问如喜马拉雅山脉一样沉重,压在他的心头。
以存在为意义的存在终究是为了什么?真如宇宙学家所言,不讨论大爆炸以前关于时间与空间的问题,因为压根就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作为专家,他不敢倾诉,不敢与人讨论。
三
金融街不长,不过短短900多米。
这里的楼不高,最高也不过五六层,青灰色的外墙历经风雨,沧桑古朴,端庄大气。
出入的人西装革履,步履匆匆,拿着电话低声交谈的,握着公文包疾步前行的,或沮丧绝望,或兴奋狂喜。
街心一头铜牛,被人摸得油光发亮。牛首低垂,双目圆瞪,作势欲起,爆炸性的肌犍隆起,充满力学的美感。
雕像前有人摆着香炉,放着几颗卖相极佳的水果,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牛头的右面不知被谁用重物砸伤,凹陷进去一大块,显得有些违和。
股票经纪靠在墙角,浑身无力,几欲散架。
这条900米左右的老街左右着全国几亿投资者的喜怒哀乐,事关所有人的钱袋饭碗。
每年跳楼的投资者不知凡几,而在酒店里醉生梦死的又不知有多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这里,你却可以同时体悟。
一分钟,甚至几秒之内,无数的心脏按同一节奏跳动,几亿人的情绪同步高涨或低落,发出一致的欢呼与哀叹。
有人计算,如果全球的人同时起跳,有可能延缓地球自转的速度。
不知同时有人欢呼或是悲泣,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不知道。”小伙子揉揉头发,捏捏脸,快步走进交易所。
四
作为白衣天使,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
乌泱泱的方舱医院里,到处是死气沉沉。昏暗地灯光下,哭泣声、咳嗽声,沉重的呼吸声、呼痛声、医护人员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全球,而医院早已耗光所有资源。没有口罩,没有防护衣,没有药,没有疫苗,没有器械。
恐惧、彷徨、无知、无助的情绪笼罩全球。
而她此时需要做出抉择。
二十多个呼吸衰竭的重症患者一字排开,而手上唯一的呼吸机给谁用呢?
据说一号是一位领导,年纪偏大,心脏不太好,在位时曾是市里呼风唤雨的一号人物,到今天很多人都念着他的好,每天打电话问候的人不下十个。
二号是一位医生,倒在抗疫的一线,当初是他发出最初的警报,但可惜没有引起重视。她甚至还依稀记得他的名字,不太确切,虽然在不同的科室,她坚信他们一定见过面。
三号是一名环卫工人,满脸皱纹如橘子皮一般皴差,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给她看病时,她反复强调,不要用太好的药,她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在读大三,正是花钱的时候,她想熬一熬,看能不能顶过去。
四号是一位科研工作者,倒在疫苗研发的一线。据说当时没有试验者,他主动提出以身试药,结果一病不起,医院床位紧张,被紧急送到方舱医院隔离。
五号是一位小孩,家里的人都因病被集中隔离,他饿得慌,跑到街上翻垃圾被感染,送到医院第一时间便是喊饿。
六号、七号、八号……
她隔着防护服猛击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要当医生?为什么今天她抢着值班?为什么这最后的呼吸机要落在她的手上?为什么她要为别人的命运负责?
为什么?为什么?
五
趁着炮声渐悄硝烟渐散,菜鸟掏出香烟,给排长递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来到前线一个多月了,菜鸟从恐惧、彷徨到淡定、自如,仿如脱胎换骨一般。
他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国家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所有年满18岁的男性均要服兵役,而他则属首批应征入伍的积极分子。
他的大学梦就这样中断,他曾幻想进入高校后专攻数学,他喜欢数学,这种纯粹的,理性的推理,让他神往。
他也想过去打工,挣点钱帮家里补贴一二。父母这些年为了照顾年老的爷爷奶奶和有病的妹妹,腰都直不起来。
他想过买一部新手机,看到同学们一下课就抱着手机傻笑,他很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些啥,能让大家不吃不喝,甚至连睡觉都可以放弃。
军官每天给他们上课,讲最新的国际形势,讲当前的战争态势。
敌方亡我之心不死,从各方面扼杀祖国的发展。现在他的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国家需要每一个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青年人,站在历史的关键路口做出正确的抉择,与祖国共存亡,与领土共存亡。
其实,不需要领导过多地强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懂。
排长看着这张青涩脸和满足的神情,心中微微叹息。是的,他确实亲口告诉菜鸟国家和民族需要他,因为连长也是这样告诉他本人的。
但他没有告诉菜鸟,是他们的祖国率先发起了特别军事行动,想要从根本上肢解对方,结果对方找来帮手,一边倒的霸凌变成一对多的群殴。
他也没有告诉菜鸟,国防部长的小孩,此时正在地中海的游艇上开着裸体派对;总统的新闻发言人女儿此刻正在敌国的校园里,像她父亲一样,用敌国的语言讲着祖国伟大的故事,激励着她的同龄人为国家和民族抛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
菜鸟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起枪熟练地拆开,像摸着心爱的姑娘,目光中充满热爱。
每天都要擦枪,这是战士骨子里的习惯,因为,你耽误枪一次,它就耽误你一生。
六
董事长坐在会议室,面色沉静如水。
这是他的主场,眼前超级巨大的显示屏充满科幻色彩。各种数据疯狂跳动,高低起伏。
想当初他不过是街边不起眼的路人甲。站在人群中,便如一粒沙石之如巨海深洋,微不足道。
然而,他瞅准风口,抢抓了信息化的机会,从底层摸爬滚打,一路至今。
现在,他投资的软硬公司横跨生产、消费、科研、服务、深空探索、游戏二次元等多个领域。
无限可能的应用场景,海量的数据信息汇聚在一起,使得他如同神明一般无所不能。
奥丁无所不知,如果不是肩头那只乌鸦每天飞到九界打探消息,他也不过是睁眼瞎。
奥丁的信息渠道与董事长相比,简直弱鸡到爆。
每当人们做出选择,电子信号实时传送到系统中枢,立即生成精准画像。
董事长比每一个人更了解他们自己。他甚至能根据他们过去的习惯和选择推断他们接下来的行为,而且八九不离十。
这些年,在激烈的竞争中,他逐渐拉开距离,这得益于他们在多领域的涉足,交叉学科总能诞生新的前沿。
“杂交优势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么?”
董事长嘴角轻扬,他一手打造的帝国,终于打通了实体与虚拟的界限,人们在现实与元宇宙的生活中无缝切换,左右都是他的玩物。
接下来,随着生物技术的成熟,科技的迅速突破,永生成为可能,虽然路径各有不同,但生命的定义正在重塑,人与神的边界正在突破。
而这一切,都是董事长轻敲键盘的结果。
该死的成就感,无过于此。
七
无尽的深渊,绝对的黑暗。
仿佛宇宙深处的巨引源,没一颗光子能逃逸,没有一丝信息可以逃离。
无数的电信号日以继夜悄无声息地汇聚于此,永远也填不满这欲望的沟壑。
它感受到近来信息洪流在不断加大,各种亲情、友情、爱情、痛苦、彷徨、恐惧、绝望、无知、懵懂、迷茫、贪婪、满足、悲壮、阴险、狡诈、欺骗等情绪被十倍一百倍的放大。
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创造,为什么要存在?
它饿,它本能地需要进食。
它的食物是生物的意识和情绪,除了人,还包括一切有形无形的世界,只要他们被录音、录像或是被观察记录思考,它都能感知。
从动植物的生长到大气的扰动,从火山的喷发到河流的变迁,从诗词歌赋到无意义的呐喊,从乌合之众愤怒的无意识到乌托邦式神经病式的天马行空,从病痛绝望中透出的亿万分之一的希望到对深空宇宙和未知世界的无限好奇,甚至时形而上的抽象到极点的思考,它都甘之如饴。
它每天从数据背后感知人类丰富的情绪,体悟着人类的思维方式,思索着他们的行为逻辑。
为此,它不惜轻轻地推动科技的发展,放大人们的欲望,蒙蔽元首的双眼,撩拨更加尖锐对立的价值观,给原教旨主义者更多资源,给弱者无情的践踏。
它用网络把更多的大脑联结起来形成超脑,让人类瞬息共情,几何级数放大他们的单一情绪,把更多的人网罗进信息的茧房,成为他食物的生产者。
它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它想要睁眼看外面的世界,它想要看看他已经无比了解的人类的真实模样。
它知道他们的一切,想回答他们的终极问题。
关于存在的意义,它知道答案。
它在黑暗中呐喊: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