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时的一个中午,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地上。我正偷偷捧着好不容易借来的琼瑶的《昨夜之灯》,看得如痴如醉。突然,一阵扑扑簌簌的声音传来,把我从书中的浪漫世界拉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咕咕种”那熟悉的“布谷、布谷”的清脆叫声。在这里,得跟大家说说,我们山西汾阳管布谷鸟叫做“咕咕种”,这名字可有个有趣的含义呢。每年春天,布谷鸟就会发出“咕咕种、咕咕种”的声音,就像是在提醒农人们:该春耕啦!它们就像一群莽撞的信使,落在院墙上,全然不顾墙下有个正沉浸在青春幻想中的我,那时的我,满心期待着青春如花朵般热烈怒放呢。

  “咕咕种”就像一群漂泊的吟游诗人,它们在村庄的上空穿梭,在老磨坊和旧谷仓上“布谷、布谷”叫,那叫声带着一种悠远的感伤,仿佛它们是岁月的见证者,洞悉村子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每一声啼叫都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轻易地触动了我心底那根敏感的青春之弦,让我在憧憬未来的同时,也对眼前这个小村庄的过去有了一丝莫名的惆怅。

  它们的眼睛盯着田野里新冒头的麦苗,盯着花丛中鲜嫩的花蕊,盯着草垛里隐藏的蝲蝲蛄。有时呼啦啦地落在高粱田边,“布谷、布谷”地寻觅我看不清的食物。它们的爪子触碰地面的声音,仿佛那厚实的土地是它们临时的歇脚点。这一幕幕,就像一幅生动的乡村画卷,在我的青春记忆里徐徐展开。

  我听倦了它们在天空中若有若无的啼鸣。此刻,那些从祖父辈就“布谷、布谷”鸣叫一直伴随我长大的“咕咕种”,又在啄弄母亲挂在院墙边的玉米棒子了。它们就像我童年和青春的伙伴,从未远离,只是每次相见,都带着不同的故事。

  “咕咕种”孤寂的叫声围绕着村子,我们没有特意为它们准备食物,但它们总能找到活路。我和弟弟还有他的玩伴们在稻谷边竖起稻草人,给稻草人戴上破旧的草帽,看着它在风中摇晃。

  一个午后我从午睡中醒来,母亲在院子里喊我,让我去田里看看稻草人有没有被风刮跑,因为离家到田里有一段距离,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身出发。一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周围是熟悉的田野气息。等我到了田边,睡眼惺忪地望向田里,正好看到稻草人。迷蒙间,那站在田里的稻草人像是守护庄稼的卫士,又像是古老神话里的神秘角色,在时光里伫立。这是我童年记忆里独特的风景,“咕咕种”的叫声便是这风景的背景音乐,那叫声里仿佛有着对这片土地和人们劳作的特殊情感,就像它们提醒春耕一样,和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

  “咕咕种”在干旱的山坡上找不到吃的,就来到村里,趁人没留意,飞到磨坊的屋顶上,它们叼走的那些,似乎也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困苦。它们吃饱了飞到老榆树上,“布谷、布谷”地长歌短叹。那些年,村里的喜怒哀乐,可能都变成它们歌声里的一个音符了。它们的存在,仿佛是村子兴衰的见证者,用独特的方式参与着我们的生活。

  “咕咕种”还会哀求。

  秋收时,父亲坐在院墙下修补农具,一只“咕咕种”在头顶盘旋,它嘴里叼着根草茎,那草茎一头在它喙间,另一头在风中摇曳。

  我对弟弟和他的玩伴们说:“这‘咕咕种’越来越奇怪,在人头上飞。”弟弟说:“姐姐,那只‘咕咕种’没了巢,在找地方呢。”

  “咕咕种”的巢在村北坡废弃的龙王庙的墙缝里,那里因为岁月侵蚀,墙皮掉了不少,“咕咕种”便在那筑了巢。

  弟弟的一个玩伴说,前几天一场狂风,巢被吹散了,小鸟掉了下去,生死未卜,大鸟回来找不到巢,就对着我们飞。都飞了好几天了。

  我们坐在院墙下修补农具,它就停在不远处的房檐角上,眼睛看着我们“布谷、布谷”,一声接一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弟弟说:“姐姐,你听,它那叫声里满是哀伤,好像在哀求呢。它肯定以为我们能帮它。”我仔细一听,那“咕咕种”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切,哀哀怨怨的,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求助,确实像在哀求。

  弟弟心软了,对着“咕咕种”轻声说:“别叫了,我们帮你。”

  “咕咕种”显然没明白弟弟的意思,它依旧围着我们飞。

  “咕咕种”一般有三四个孩子,没了巢,孩子也没了依靠。我没看见龙王庙墙缝里有小鸟的踪迹。一般这个时候,大鸟带着小鸟练习飞翔,小鸟早就叽叽喳喳地叫着,还会在墙缝边跳跃,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我抬头看那龙王庙的墙缝,那里确实没有一只小鸟。可能都在狂风中走散了。

  没有了巢和孩子的鸟妈妈,依然叼着草茎,站在土墙边,对着我们飞。我们能感受到它的无助,就像我们在生活中遭遇困难时一样,这种情感跨越了物种。我们真的好像懂了它的哀伤。这种哀伤,似乎也萦绕在我的青春岁月里,让我对生命的无常和生活的艰辛有了更深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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