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

　　人们用“哑巴吃黄连”形成有苦说不出的惨状，以我的经验来看，正常人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小时候有段时间，父亲、我和弟弟都出现嘴角起泡甚至开裂的情形，经过自我诊断，判定为上火。农村缺医少药，通常都是用点甑脚水抹一抹就会好，但那段时间就是好不了，父亲决定使用“传统验方”黄连水来降火。

　　湖北恩施红土乡海拔1200－1600米左右，常年云雾缭绕，是重要的中草药生产基地。邻居家就在山顶种了贝母、黄连等药材，我们可以就地取材。

　　找邻居要了几株黄连，将其中一株连根洗净，放在水壶里面煮上半个小时，然后摆出三碗一字排开放在桌上。说实话，那是我八岁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那种苦涩入口即直冲脑门，将上下腭紧紧粘连在一起，再也打不开，满肚苦水，不知从何说起。弟弟才六、七岁，更是眼泪汪汪，可怜巴巴。

　　父亲开始循循善诱，给我们讲吃药治病的道理，特别是提到如果黄连水没效果，将被迫采用黄柏树皮煮水，到时比黄连水更苦。没办法，我们戚戚哀哀，磨磨蹭蹭把黄连水喝下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第三次就好多了，在一个星期之内，邻居赠送的几棵肥壮的黄连都下了肚，但上火的症状并没有缓解，最后就不了了之。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上火，就是营养不良，维生素缺乏，导致口舌生疮，嘴角开裂。

　　受海拔影响，家乡的农业相对单一，主要是玉米、土豆、四季豆和一些萝卜青菜，常年吃这些东西，自然营养不良，缺乏维生素，那时不懂，自已给自己开药，吃了不少苦。

　　虽然我们那里是优良的中草药种植区域，但我印象中大家都很贫穷，没什么人因种植草药发家致富的。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家家户户的青年人都外出打工，家乡慢慢就空心化了。

　　今年国庆放假，我带父亲、爱人从广东回到老家，特意到曾经的屋场看了看，结果大吃一惊：柏油马路宽敞，几乎与家家户户门前农村公路相通，农民的房子高大明亮，比起城市别墅不遑多让。

　　一聊才知道，这些年家乡成为国家重要的中草药种植基地，同时也是世界著名的烟叶种植基地，家里有劳动力的，一年挣个三四十万不在话下，比起外出打工强多了。目前家乡村村通公路自来水，实现了4G覆盖，很多人家里光纤入户，现在的农村基本与世界同频共振，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回来了，乡村越来越旺。

　　曾经让我们苦不堪言的黄连成了农民致富的宝贝疙瘩，丰富的物质生活，再也不会导致营养不良，父亲感慨地说：“你看这些小家伙壮得像小牛犊子，跟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再也不用吃黄连降火了。”

　　我哈哈大笑，同一棵黄连，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命运，这种感觉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