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历史上正德万历年间是明朝的中叶,朱元璋开国鼎盛尚有余温,明初三大才子杨慎、解缙、徐渭,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社会上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时代小说不时出版,当时的文化生活活跃气象虽不浓烈,倒也欣馨。正德末年,吴承恩的《西游记》写出了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神话小说,吊尽人们的胃口。读了之后,达官贵人,草民百姓从这部书里悟出了道理:历经劫难,敢于斗争,不论人和事情终会有成果的。五十多年后,正德中期又一部以历史为据,人妖鬼狐、天上地下、荒诞其踪,行空怪术的巨著横空面世,它就是《封神演义》。作者许仲琳。
退休之后,窝室蛰居,翻故纸,忆师训,回眸象牙塔岁月,梦回几十年人生春秋,使我曾经难以忘怀的是笔墨沧海漫游。我的诗词、文章,都是爱恨情仇,升迁荣辱,岁月浮沉呈现给读者。我更清楚,坚持跬步文山,得益于千百年中华文化先贤作品的熏陶,他们的夙愿追求中,曲折、不幸、悲欢离合的经历,他们的精神意志里、爱或恨融于笔下,对读后的启发深思、默释寓意,一直在我的写作之中。
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学史,后人总结为一条线:上古神话传说,到文字记录的《诗经》《离骚》,春秋五代的赋体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戏剧明清小说,以及后来的百花齐放的各种文艺作品,都被评论家以“文学即人学”而概括之。哪怕是怪异神话、鬼狐传记也都是通过笔下的人神鬼狐、仙妖魔刹,寄与了灵魂、人性,即或是小的草木花鸟,也赋予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大到朝野更迭,兴旺胜败、刀光剑影也把丰满想象于作品之中,甚至离奇怪异,读后豁然觉得是在教化人生,诲人之道。
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就是具备了上述诸多元素的代表作。
这部书取材于周文王开国八百年往事,然而,却是有史存于华夏,无实录光怪陆离九州。但在许仲琳笔下,历史上的人物在为周天子的兴国,融人、神、妖、狐于大千红尘滚滚,演绎出一场正义与邪恶、进步与反动,爱与恨、破与立的斗智斗勇、近乎荒诞又引人入胜的岁月历程,最后由姜子牙斩将封神为结尾的魔幻小说。
作者许仲琳写《封神演义》的过程也是他的人生过程。
查遍手头资料,这个人生卒无确切考证,大约活动在明万历年间,约在1560——1630年之间,祖藉应天府人氏(今南京)。据传,他幼年聪颖,博览群书,善工书画,说他“悟性极强,自称懂生命、天道之奥秘。”20岁那年,参加乡试,“自觉学识对题”,一口气写了六千多字的文章,文中揭露科举弊病,抨击腐败,但不忘“忠社稷,谏君王”的官宦之梦。结果考官批了八个字“再有才华,永不录用”!而他自己却蒙在鼓里,以后屡试,皆落孙山,得到真相,已经年过40岁,但还是个“童生”。
为此,许仲琳自知官场无望,开始另觅出路。史料上说,他访名山古寺,躬亲异士高人,学得了神道仙术,竟敢于批点《庄子》,写出了一本《南华副墨》传世。
许仲琳虽官场无望,但不失为人正直,看不惯罪恶势力,青浦县恶少张秉寅其父在朝为官,他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许仲琳为民伸张,得罪了张秉寅,惹来了张秉寅率狐群狗党要置许仲琳于死地。为此,许仲琳只得逃亡。
他有个远房姨父徐宗邵,丹徒人(今镇江),早年随洪武皇帝从军,获带兵衔位,在河南获嘉县建营驻扎,官兵家属随迁,发展为村落,史称徐二营(今徐营)。许仲琳投奔姨父,略得安生。时表弟徐培植,得知表哥才华出众,愿虚心求教,得益于身,后来真的考中状元——这是后话。徐家姨母婆婆,刁专跋扈,许仲琳无可忍,一气出走,游于乡市。
河南获嘉县(今焦作市辖)位太行山南麓,偏衢野径,穷乡僻壤,自然灾害频发,为改变此状,有人提议用太行山石头修庙求神,但苦于无钱无力,只有议论,难得实现。许仲琳得知,提出用民间石磙代替山石修庙。原来获嘉县贫极,出外逃荒讨饭众多,已是十室九空,家家石磙弃舍随地。许仲琳提出,为修庙,民间石磙捐舍或贱价收购,会得到神灵保佑,果然,石磙滚滚而来,不久,石磙庙顺利建成。庙里供奉获嘉上古传说石矶娘娘。修石磙庙,和民意,顺民心,这座庙,成了获嘉一景,只可惜,1939年石磙庙毁于日本侵略军炮火。但,许仲琳却成了获嘉县名人,他又提出,扩建石磙庙,殿奉诸路大神,结果,石磙庙,香火日盛,远近闻名。从此,许仲琳与住庙僧众为友,高僧见多识广,谙熟古史,许仲琳又虚心求教。得知,获嘉曾是武王伐纣时的牧野大战遗址,当地除了有72鬼冢,还有诸多故事传说,野史粺传。许仲琳从获嘉县千古往事,回忆起自己人生之路,萌发要写一部获嘉县的史书,他的想法得到了获嘉知县张谕的大力支持,下令在石磙庙划出禅房一间,供其居住,拨出银两,供其访贤、阅卷、求证。岁月经年,许仲琳凭吊古战场,仿佛置身于金戈铁马之中,拜访文王陵址,似乎走进了八百诸侯阵列,七十二鬼冢,看到了神榜列位,文王访贤,渭水聆询,慨叹姜子牙辅业宏图——一个个人物,一场场鼓角余音,一处处厮杀血迹,如同一幅幅画面在许仲琳脑海里活了起来,然而 ,国事兴衰、历史现实,他自己饱经恶劣的人生之路,激发他要用获嘉县上古史料,以武王伐纣,姜子牙斩将封神,展自己的丰富联想,神话历史人物,魔道天地之间,写一部奇幻灵差之书——这就是许仲琳仅用一年时间完成的《封神演义》。县令张谕非常高兴,让他蜗居禅房,认真修改。
然而,获嘉县在“万历十五年,七月,沁水决,陆地行舟;十六年,大旱;十七年,大疫,人相食……”(见《获嘉县志》),而张谕赈灾不利,遭下狱查办。更有甚者,议论纷纷是许仲琳写的“妖书得罪上苍”,降灾于民。扬言缉拿许仲琳。
许仲琳又开始逃亡,但没忘携带《封神演义》书稿。
许仲琳先是隐藏在江南老家,秘密修改全书,他为避讳“获嘉县姜太公牧野斩将留下72冢丘”,改为去西歧斩将封神365 ,等涉及获嘉县之敏感内容。
也就在这时,许仲琳得知他的表弟徐培植和获嘉县同乡贺仲轼中同榜进士,在青浦县任县令,因体恤民情,名声很好。许仲琳遂去青浦县,求表弟帮忙出书,徐培植满口答应。此时青浦县令正在开庭审理恶少张秉寅,但张秉寅依仗其父据朝廷为官,极为嚣张,不把县令的指控放在眼里,居然咆哮公堂,在大街上诋毁县衙。许仲琳的到来,帮助表弟,用大量事实揭发张秉寅的劣迹,坐实张秉寅的罪恶,引起百姓公愤,于是,徐培植就在大街上办案,结果张秉寅成了“过街老鼠”,被市民“杖毙于市”。
许仲琳求表弟出书,不但徐培植鼎力支持,获嘉同乡贺仲轼也伸出援手,决定出版《封神演义》,但鉴于张秉寅余党还在追杀许仲琳,让许仲琳继续“匿迹”,同时商定出书坚持“三不”: 一,不属作者姓名;二不注明出版年间;三,不加序跋。但出版家要登记入录,徐贺二人经商议,只好写个“陈仲琳”的名字。
故此,在中国历史的文库里,古版《封神演义》署名多是陈仲琳,直到后期这部书传遍大江南北,甚至传到东南亚、日本、朝鲜,再版时才恢复了作者许仲琳的名字。
打开《封神演义》,首先看到了“混沌初开,盘古在先,阴阳太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接着是书里,人神妖狐,天马行空,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搬山蹈海,撒豆成兵,刀枪剑戟,沙场鼓角,运筹帷幄----这种丰富的想象,可许仲琳的神来之笔:真的大开眼界,幻化无穷!
你又会发现,书中姜子牙40岁前一事无成,渭水遇文王,辅助大周八百年基业,从武王伐纣开始到奉元始天君三百六十五神榜斩将封神——这部书看是周朝开国的历史!但你没想到姜子牙正是许仲琳40岁前的自己!
《封神演义》传世一千六七百了,从历史到今天许仲琳告诉我们什么呢?
一是,一国之君,昏淫无道,必将亡国!古人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商纣之灭,其原因,古往今来,已被历史所证明!
二是,国之将兴,必有祥瑞!周文王渭水访贤,倾听姜子牙竖国立论,敬其贤,信其志,赋其畴,得八百年江山!然而,末帝周幽王宠襃氏又蹈纣王覆辙!
三是,得人心者,的天下。欲得人心,需倾注于民,历代历朝证明,视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读了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如果只见刀光剑影,神出鬼没,当饭后茶余谈笑段子,不是作者呕心沥血几经波折的传世之作的本意,这部书,又经千百年的岁月积淀,悟出了许多做人处事的刻骨箴言。
姜子牙渭水直钩垂钓,文王问其故,姜子牙答道:愿者上钩!这个“愿者上钩”,千百年来考验了多少志士仁人!成就了多少丰功伟业!同心同德,肝胆涂地,为业、为人、为国、不怀二意,奉献一生,岂不是“愿者上钩”的最佳诠释吗?
又,姜子牙的一生,辅君为相,成其大业,这样的忠臣,历史上从古至今,40岁以后发迹,何止一个姜子牙?凡尊史重义之人,都应垂史不忘,其中你是否想到许仲琳写出一部《封神演义》?
还是姜子牙,尊祖为昊天上帝每天一神封神365位,论功得序,唯独没有自己,诸神不忍,做出了决定:每当正月十五,花灯之下为姜子牙之灵座,于是留下了“太公今在此,诸神皆退位”,只是表达对姜子牙不居功自傲的伟大人格的崇敬吗?
《封神演义》书里书外的故事流传于世,演绎成警世箴言或精彩戏剧,至今仍是,警告修身,正人正己。
哪吒出世,倒反天罡,桀骜不驯,他的故事已成为青少年敢于反抗不正恶习、错误劣势的典范,他大闹东海,抽龙筋扒龙皮,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但,人们不恨哪吒,却痛斥龙王的恶劣罪恶!他的父母不理解,居然要给自己的儿子治罪,哪吒为谢母亲养育之恩,他把肉体还给了母亲,人们又赞其孝母之道。
哪吒的反抗精神,哪吒的少儿形象,到今天依然是家喻户晓,依然是少年儿童的榜样。
二郎杨戬有三只眼睛,但他却是玉皇大帝守旧婚姻的卫道士,刘彦昌和三圣母的婚姻自由,遭到杨戬的破坏,他们的儿子沉香不惧威严,劈山救母,大快人心。
自今还在上演的《宝莲灯》,歌颂了神人爱情,鞭挞了玉皇大帝和杨戬的错误行径,不是百看不厌吗?
杨戬的三只眼,却又告诉我们:坏人作恶、祸国殃民还有第三只眼睛在看着,真的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纣王荒淫无道,强迫苏护女儿妲己入宫,如若不从,便全家操斩。妲己为救全家,自愿入宫,可见其孝,但,女娲遣九尾狐精附在妲己身上,致使商灭周兴。妲己的两面人生非自己所为,留下的遗憾,从古至今,都是唏嘘。
忠臣比干看不惯纣王劣径,遭妲己谗言,挖去心脏,后来封神,做了财神,留下千古警示:管钱财的人,无心者最好!可见,许仲琳写《封神演义》用心何等良苦!
奸臣坏蛋申公豹,无恶不作,妖术惑众,居然把自己的脑袋抛向天空,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终于有人把他的脑袋回颈错位,受到惩罚!许仲琳又告诉我们,坏人坏事,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
……
我不知有多少人读过《封神演义》?又有多少人理解许仲琳写这部书的良苦用心?
文学即是人学,教化人生,诲人之道,永远是作家的历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