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年犹记战马鸣
母亲脑梗有些年头了。近年来连子女也认不识了，只是偶尔灵光一现时，脸上才会出现亲热的笑容，呢喃而语，其意明显是要表达什么，但因口齿不清，别人难以理解；不过就连这种偶然流露出的表情，间隔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致使儿女们的殷切盼望屡屡变成失望。
去年秋，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对曾经参加抗美援朝的老战士授予“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儿女们将纪念章拿给她看，并大声告诉她：这是您的荣誉，国家以颁发纪念章的形式，认可您当年作出的贡献。遗憾的是和此前收到“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一样，几近没有明显反应，不是不重视，而是没有了意识。
母亲名讳林曦，1930年出生于福州市三坊七巷一个落魄文人家庭。中学毕业时投笔从戎，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1950年10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开赴朝鲜，直到1958年最后一批撤回祖国，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抗美援朝战争。不过在儿女们的记忆中，母亲很少提及她的这段历史，只是一次有关部门组织编写老干部回忆录，向她征集亲历稿件，才知道她所在的是志愿军后勤五分部运输部队，在战场上要保障前线部队的粮食、弹药等给养的运输，也是美国空军重点轰炸的对象。战争初期，志愿军没有制空权，运输线上的汽车兵，冒着敌机的狂轰滥炸，不拍牺牲，前赴后继，极尽所能将给养送上前线，道路经常被炸毁，战士们便肩挑人扛将前线急需的药品、子弹、粮食送上去，许多战友连人带车毁于敌机的轰炸，损失十分惨重。母亲算得上是九死一生，战场上母亲与同样是九死一生的父亲相识相爱并结为革命伴侣，平安撤回祖国后，双双放弃国家安置和城市生活，毅然解甲归田，来到父亲的故乡——位于洪泽湖南岸的江苏盱眙县维桥乡，在这里母亲用被钢枪磨出老茧的手，尝试着拿起粉笔，开始了近三十年的教书育人生涯。改革开放前夕，父亲因战场留下的伤病加重复发而去世，母亲凭一己之力将四个子女抚养成人。她认为与那些牺牲的战友相比，能活下来就是万幸，所有的困难都不是事，更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今年春节期间，家人都被电视剧《跨过鸭绿江》吸引，每天定时收看成为共识。一天，大家正看的津津有味时，感觉母亲有所反应，嘴里说不出，手却不停的比划，脸上明显有激动之色。连续几次留意观察，发现每当电视剧中出现敌机轰炸的音响效果时，母亲的反应就越发激烈，原来敌机的俯冲呼啸声、机枪扫射声、炸弹爆炸声，竟然短暂地唤起母亲潜意识里的些许残存，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曾经经历过多次的战争场面，那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枪炮声在远去半个多世纪后仍然觉得熟悉，枪炮声对于一个经历过生与死的军人来说就是召唤，即使在垂暮之年，热血依然能够彭拜，潜意识仍能被唤醒，即使是短暂的闪过。
母亲因病失去大脑思维功能，故而对国家授予的纪念章也无动于衷，偏偏对电视剧《跨过鸭绿江》中敌机轰炸声有所反应，说明母亲作为一名军人，在战争胜利后，尽管具有深藏功与名的高尚情怀，但敢洒疆场的热血从未冷却，保家卫国的意识已经深深镌刻在脑海的最深层；以致再闻战场厮杀声时，渴望重披战袍浴血拼杀的军人气概毫不犹豫的流露出来，给儿女以极大的震撼。
70年前，志愿军仅凭小米加步枪，击败了武装到牙齿的以美国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70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面对着美国在经济上的封锁打压、在军事上的挑衅骚扰；我想，只要我们发扬父辈们在朝鲜战场上不怕困难、不畏强敌、勇于牺牲的精神，就一定能再次取得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