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为生命一生之敌。生命试图创造,时间努力忘记,为了纪念与时间战斗的每一天,人们发明了记时。
分秒的积累是记忆消亡的过程,人们发明文字,用刻刀在竹简上刊刻,以记录历史的细节。然而人类习惯于选择性遗忘,很多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被有意淡忘,终至无影无踪。
大自然没有这么精细,也不在乎历史的那些细枝末节。它不高兴时,群山隆起,大地震荡,洪波涌起,沧海桑田,把历史藏在地质断层。它不在意时,一切随风,如飓风过后的海面,了然无痕。
然而在波平无痕的海面之下,曾经的怒海狂涛并未消失,它在蛰伏,等待下一次风起。
童年
公元1775年是人类历史分野的重要一年,就在这一年,莱克星顿枪声响起,北美殖民地打响武装独立的第一枪,从此,历史的车轮骤然加速,一个基于共同理想,打造一个梦想家园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社会实验开始了。
就在同一年,远在东方的乾隆皇帝派兵远征噶尔丹,为自己的十全之路奋力拼搏。他从来没有,也不会把目光从乾清宫的龙椅上投向远在广东新会天马村的一条疍家小船。就在这一天,破旧般篷里那个呱呱坠地女婴就此成为大清噩梦的开始,世界海盗之王石香姑降生了。
无论是巅峰时期拥有400条海盗船,纵横北大西洋的巴沙洛缪·罗伯兹,还是在加勒比海域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胡子爱德华·蒂齐;无论是坐镇北非阿尔及尔,呼啸地中海的希尔顿·雷斯,还是曾击败过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弗郞西斯·德雷克,这些海盗史上赫赫有名的豪杰,在石香姑面前都得低下那颗桀骜不驯的头颅。因为坐拥1000条舰船,直接统领10万海盗,麾下部众接近20万的石香姑,在史学界是毫无争议的海盗一姐,史上最强。
英雄起于阡陌,壮士起于行武。乳名香姑的石家小女大名石阳,随父母出入银洲湖水域,自小练就一身水上本领。
疍家人在岸上没有住处,生活在渔船那仄逼的狭小空间,而香姑的心里,装的却是整片大海。15岁时,父母相继离逝,生活无着的她,只能操起历史上女人最古老的职业。
起初,她在渔船上接客,客人是那些老迈的船民。后来她在岸上租了一间小屋,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名妓”。
她第一次接触到海盗是在17岁,一名海盗靠岸销售贼赃时,临幸了她,石香姑的艳名慢慢在圈子里传开。
香姑人美心善,经常接济周边的穷人,人缘非常好,一些海盗便委托香姑帮忙销售赃物,打探官军消息,香姑渐渐成为珠江海域海盗一个重要的基地。
转机
1801年是石香姑命运发生重大转变的一年,这一年,她接待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南中国海最大的海盗头目之一,郑一。
郑一与堂兄郑七据传是郑成功的后人,他们也经常以些自居,一声国姓爷的后人,让他们在海盗中拥有较高的江湖地位。
本来与越南西山政权相勾结,纵横中越海域的郑氏兄弟,因为西山政权的垮台,被迫将活动范围转移到自雷州半岛至珠江口的海域。
随着鸦片贸易的兴起,中欧海上贸易越发兴盛,郑氏兄弟抢劫海上商船,洗劫周边县市,赚得盆满钵满。
郑七死于一次海上事故,郑一欣然接管堂兄的部队,听说新会石香姑的艳名,遂带队直入西江口,大肆劫掠。
沿途的顺德、荷塘、潮莲被洗劫一空。同时被劫的1000人中,只有石香姑被洗得干干净净,穿戴一新,送到郑一的船长室。
郑一惊诧于香姑的状貌,更被其沉静大方的举止征服,决定立石香姑为压寨夫人。为此在湛江的东海岛基地大宴三日以示庆祝。
26岁的石香姑,自此江湖人称郑一嫂。
妓女当上海盗的压寨夫人算不得丢人的事情,比起干儿子张保仔,香姑的命运算好的。
5年前,郑一到新会海域打劫时,杀了张保仔一家,因见张保仔样貌俊美,举止都闲,心生爱意,遂纳为义子。张保仔也甘于认贼做父,随郑一烧杀劫掠,自在快活。
大清与大明持同样的海禁政策,未经官方允许,片帆只板不得下海,因此两广总督一个重要职责就是靖海。
郑一的红旗帮长期与官军作战,互有胜负,当时海上六支势力强大的海盗在官军的打压下各自为战,被时任两广总督长麟分而歼之的策略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香姑遂建议郑一出面组织海盗头子开会建立海盗联盟。在湛江的东海岛,第一届南中国海海盗大会正式开幕,在石香姑的穿插协调下,迫于官方强大的压力和香姑卓越的外交能力,这些杂然无序,一盘散沙的大小海盗势力终于拧成一股绳,按红、黄、蓝、黑、白、青旗的编制,抱团发展,高峰时一度达到20万人(史学界一般认为不超过15万人)。
郑一的红旗军势力最大,当时已经超过7万人,统领这样一支海盗大军已经颇为吃力,再要统领其他5旗,以郑一的才能实是有心无力。
石香姑没读过多少书,但特别喜欢看戏听书,以前混迹青楼时,又多与豪杰接触,因此对兵法颇有研究。她秉持的原则非常简单,朝廷的海军人数比海盗大得多,他们管理有序,自己什么都不用做,照搬照抄就好了。因此她建议郑一借鉴清廷水军的模式,重新编组六旗,大肆分封官职,搞起一套小朝廷。
其他五旗对郑一的领导颇为不服,经常以联盟之初各自为治的原则为借口不听调遣,各行其是。
香姑便策划了两次重大行动,一次是从珠江口长驱直入广州,抢得大量子女玉帛,另一次是围攻清军水师,杀死官兵1000多人,烧毁官军舰船40多艘,一时朝廷色变,整个南中国海闻郑一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在随即的分赃大会上,香姑按郑一授意,重申了联盟规则,按功行赏,执法甚公,众海盗心悦诚服。
特别是在与官军的战斗中,石香姑身先士卒,率先跳帮,斩杀官军无数,被一名官军高手刀劈左胸,几至丧命,更赢得拼命一嫂的美名。
世界声誉
郑一年事渐高,二人并无子嗣,香姑抛头露面的机会增加,渐成实际掌控人,义子张保仔骁勇善战,善体人意,渐得香姑信任。
1806年,嘉靖皇帝见海上战事进展不顺,接受大臣建议,剿抚并行,开始派人接触郑一,试图招安。
郑一因为年龄较大,不愿意在海上餐风宿露,微露受抚之意,受到其他帮派的强烈抵制。1807年11月16日,五派联手在一次宴会中下毒毒死了郑一。
形势危急,香姑派人请五派首脑齐聚潭洲岛,共商大计。香姑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为了确保鸦片贸易,英国、葡萄牙的海军在香港澳门至印度水域巡航,打击海盗。嘉靖强令两广总督及水师提督日夜巡剿,如果不抱团取暖,被逐个击破,大家均有灭顶之灾。
虽然五派暗中下手毒死了郑一,但香姑没有追究事情原委,而是开诚布公,请大家选出新的盟主,她保证坚决支持。
五派本就心怀鬼胎,互相不服,现在郑一死了,石香姑寡妇一人,不足为虑,因此大家公选香姑主盟,自此,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海盗头子郑寡妇正式走马上任。
郑寡妇做的第一件是就是将红旗帮一分为二,将其中的3万人给张保仔带领,别外的4万人由她亲自带领,做了十几年干儿子的张保仔终于独当一面,接连干了几票大案,很快证明了其卓越的领导力。
1807年,郑寡妇在劫掠一艘英国商船时抓捕了格拉斯普尔。这家伙表示家里有钱,可以用钱赎命,因此郑寡妇留他在海盗船队里住了几个月。
郑寡妇非常讲信用,收钱放人,还送了点礼物给格拉斯普尔。格拉斯普尔回到伦敦后,写了一本《格拉斯普尔先生与中国海盗》,记录自己在中国的遭遇,结果本书大卖,郑寡妇之名传遍全球。
1808年初,郑寡妇的舰队迎面撞上从印度前往香港的英国舰队,虽然英舰的吨位、火力、战术素养均高于红旗帮,但郑寡妇下令全力进攻,她亲冒英军火力,第一个跳上英舰,在付出牺牲几十人代价的情况下,郑寡妇俘虏了一艘军舰,杀死四十名英军。自此,郑寡妇成为英国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被英军列为头号必杀目标。
1809年秋,清廷水师联合英国、葡萄牙水师在香港外大屿山水域对海盗联盟进行围剿。郑寡妇派张保仔佯装败退诱敌进入公海,自己带领其他帮众在深海设伏,一举击溃联军。同时派黑旗帮偷袭广州,击杀虎门总兵,清廷大震。
自1807年至1809年,红旗帮威势震天,数败清军,杀死浙江水师提督徐廷雄、虎门总兵林国良,生擒广东水师提督孙全谋,在东南沿海令人闻风丧胆,郑寡妇一时风头无两。
虽然郑寡妇给红旗帮制定比较严格的纪律,比如不得屠杀百姓,不得强奸妇女,但仍然给当地百姓造成重大伤害,郑寡妇的家乡,广东江门尤甚。
随着战事进行,郑寡妇与张保仔情愫渐浓,郑把大权交与张保仔,自已退居幕后,但毕竟二人有义母子的名分在,不能明目张胆的在一起,让郑寡妇郁郁寡欢。
受抚
自从郑一死后,黑旗帮首领郭婆觊觎郑寡妇的美色和红旗帮的实力,几次想强娶郑寡妇,受到郑的严词拒绝。郑见联盟终将散伙,便有与朝廷合作之意。
1809年底,张百龄任两广总督,按嘉靖皇帝的旨意再次对海盗进行招抚。黑旗帮郭婆见强娶郑寡妇之事不谐,遂带头降清。
由于朝廷实际严厉的禁海政策,英葡的商船又有强大的海军护航,海上的日子越发艰难,就在此时,张百龄对张保仔发出招安令。
张保仔拿不定主意,征求郑寡妇的意见,郑表示没有白首为贼的道理,决定接受招安。
1813年初,郑寡妇乔装打扮,带个18名女侍进入广州城,与张百龄密谈,最终达城招安条件。
1813年夏,张百龄在广州接受张保仔的投降,其时张带的先头部队有1.2万人,舰船100多艘。由于海盗人多势众,且清廷水师一向是手下败将,张保仔、郑寡妇拒绝向百龄磕头。
张百龄灵机一动,在受降现场表示代表朝廷赐婚,令张保仔与郑寡妇结为合法夫妻,郑寡妇大喜,当即上前磕头谢恩,化解了这一尴尬局面。
后来此事成为张百龄一生的丑闻,朝中大臣常拿此事攻击百龄,言其无能,丢了朝廷体面。
张保仔授予千总,张寡妇授诰命夫人,在南海过起相夫教子的生活。
后来张保仔张改名张宝,带领部队转战福建彭湖一带,积功至从二品,道光二年(1822年),张保仔病死福建,时年四十。
同年,林则徐上书朝廷,以郑寡妇再婚之人不当封诰命,请朝廷剥夺郑寡妇的封号,道光拒绝。
1844年,林则徐虎门销烟之后,再次向朝廷申请削封,最终朝廷下令撤销石阳诰命夫人封号,平民身份的石阳(郑寡妇)被迫迁居澳门,开设赌坊,最终逝于家中,享年69岁。
鉴于郑寡妇在世界海盗史的重要地位,《加勒比海盗3》中世界海盗开会,郑寡妇再一次站在世界舞台前,那已经是150年之后。
中国王朝叙事的史观和男尊女卑的传统,让郑寡妇的故事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好在有一部电影,一本书,让郑寡妇在世界留名。
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鸦片战争之后,朝廷与英军进行谈判,朝中无一人懂得基本的外交礼仪,更遑论精通英语。琦善的家仆张喜为人机灵,琦善遂派张喜与英军全权谈判,最终达成《中英南京条约》,谈判完成之后,琦善许诺的五品顶戴再无下文,在近代中国历史上,除在一些野史笔记中张喜有一席之地外,正史上无丝毫着墨。
郑寡妇虽然是史上最强大的海盗,但其事迹与中英谈判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郑寡妇在海外还有人立传,张喜最后写了一本《抚夷日记》,好比传统中国人在未死之前先替自己立碑,好歹给自己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