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

  长江,是大自然给予中华民族慷慨无私的馈赠。走进长江,便如同置身于漫长的历史沧桑之中,兴盛与衰败,崛起与沉沦,刀剑与诗歌,废墟与鲜花……厚积万年的强劲文化底蕴,给人以无边的震撼和遐想。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长江古名“江”,又称大江,六朝以后通称“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西南侧,自西向东浩荡6300多公里后注入东海。

  透过长江的前世今生,足以令人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惊憾。

  时间回拨到2.5亿年前的早三叠纪时期,今天的长江流域还是一片汪洋,自约3000万年前的晚第三纪开始,经过数轮新构造运动及冰期与间冰期频繁交替的气候影响,古长江的雏形——内流及外流型河湖体系逐渐形成。

  晚更新世之后,青藏高原加速隆升,长江上游及其支流形成了壮观的大峡谷,河湖体系逐渐贯通成一条外流型的大江,即今日东流入海之长江。

  长江流域面积180万平方公里,年径流量9513亿立方米,沿江支流达数百条之多,其中长达1000公里以上的就有8条,中下游湖泊如珠,蔚为壮观。

  《诗经》云:“滔滔江汉,南国之纪。”

  长江大气磅礴,犹如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东征大军,轰轰烈烈,摧枯拉朽;犹如一群置生死于度外的猛士,刚烈勇猛,前赴后继;犹如一根强劲的心脏大动脉,博纳众流,奔腾不息……这就是长江精神,这就是大江之魂!

  长江流域的先民们在与长江同呼吸共命运中,不断接受着来自山河自然的熏陶,格物致知,感悟真谛。长江沿线的诸多博物馆里,林林总总的史前文物,虽然穿越千万年的时光,却仍然闪烁着不熄的生命之火,那些“高山流水”“毁家纾难”“瓦釜雷鸣”“黄钟毁弃”等成语和典故,闪耀着先民们借用寓言诠释人生哲学和真理内核的智慧之光,飞扬着一个文明古国攀援前行的铿锵足音。

  长江是天造地设的无字之师,是天然浑成的教科大书,给予着中华民族无穷无尽的生命启蒙。当先民们惘然地探求自然与生命关系时,长江以吞吐舒卷的袒荡给出了答案——“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当先哲们痛苦地思考生命个体与民族国家关联时,长江以无我无畏的襟怀作出了诠释——“家国一体、家国同构、家国圆融”;当先贤们理性地追寻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规律时,长江以气吞山河的雄伟发出了回声,那就是李白、杜甫泛舟江上仰望星空,穿透苍穹、穿越时空的天籁之吟——“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尽长江滚滚来”……

  我在沉思,中华大地亘古不变的铮铮血性缘何而生?长江告诉我,是奔腾东流的惊涛骇浪所迭嬗而成!我在叩问,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血脉从何而来?长江告诉我,是滔滔洪流的熊熊冶炼所锻铸而生!


  

  长江是大自然馈赠给中国的“地利”骄子,沿江高原、山地、平原、湖沼的多样化地貌,加上丰沛的水资源滋润,使长江流域成为了人类文明发祥地之一。

  现代考古发现,亚洲地区的许多遗址中存在早期人类种植和收获稻谷的证据,其中就包括长江下游的河姆渡遗址。也就是说,从石器时代起,长江流域的先民们就已经发明并开始栽培稻谷,这是长江对于中国乃至世界文明的卓越贡献。

  “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尚书·禹贡》记载了大禹对岷江、汉江的浩大治水实践,这一壮举促使多元分散的文化日趋融合,促成了中国早期国家夏朝的诞生。

  而湖北大冶、安徽皖南、江西瑞昌等地的古铜矿遗址,则佐证了长江中下游地区发达的青铜冶铸技术,造就了中华青铜文明的灿烂辉煌。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中国的56个民族中,就有30多个分布在长江流域,与长江广纳百川的地理特征形出一脉,各民族绚丽多彩的文化交融,折射出包容与多元的长江文化对于这片土地的滋养,更生动诠释着“江河互济”“天人共生”的长江文化渊薮,与新时代倡导的开放包容理念可谓异曲同工。

  魏晋南北朝、安史之乱、宋室南迁等时期的北人南迁、“衣冠南渡”,催生出庞大的长江文化板块,并与黄河文化构筑了南北二元耦合的交融态势,从而成就了其在中华文化版图中的独特地位。沈括的《梦溪笔谈》、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皆诞生于此,更有文豪巨擘璨若星辰,光耀华夏。

  “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长江在奔腾东流的进程中穿山破壁、迂回辗转,这些物理层面的文化积淀,培植了长江文化内生的创新进取精神。

  战国时期,李冰父子“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都江堰成就了“天府之国”,耸立起世界水利科技史上的丰碑,更成为古代长江文明中熠熠生辉的典范。

  从古时巴蜀北抗陇秦、荆楚问鼎中原、勾践卧薪尝胆,到长江源流域的丝绸之路、唐蕃古道,扬子江段的郑和远航探险;从近代龚自珍“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林则徐“开眼看世界”、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至洋务运动、武昌起义;从沪浙建党、南昌建军、红军长征、新四军抗战,再到1998抗洪、汶川抗震、脱贫攻坚等,长江文化始终屹立于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潮头浪尖。

  青山为凭,江水作证,长江文化中的开放性、包容性与创新力,早已凝成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内在禀赋,是历尽劫难却始终无畏前行的重要力量支撑。


  

  “诗者,天地之心也”,长江流淌着诗与美,是诗和远方的载体。

  长江诗性文化起源的里程碑当数《离骚》。战国时期,屈原行吟于江上,以开创楚辞的体裁赋予长江浪漫瑰丽的诗性意象,奠定了南《骚》北《诗》双峰并峙的格局。之后的南朝谢朓,以一曲“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开启清丽缠绵之风,长江诗性文化由描摹自然之美进入到艺术化审美的新阶段。

  时至隋代京杭大运河的开通,长江水系拓展成为四通八达的交通廊道和文化通道,长江干支流沿线的形胜之处,无不烙印诗性文化的鲜亮痕迹。

  公元733年,李白西出夔门远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诗仙自此一生钟情于长江流域的神山秀水,直至以“捉月飞天”的传说溺亡于江中。诗圣杜甫晚年寓居三峡,写下了沉郁雄浑的《登高》,在以《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成就七言律诗高峰,其后出三峡病逝于汨罗江舟中,与诗人屈原为邻。3位诗坛巨匠先后将生命融入长江,铸成了长江诗性文化的精神灯塔。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进入唐宋以后,怀古诗唤醒了长江千年文脉,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即为典型代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依托诗人们的审美情趣,长江的自然胜景和人文遗迹得到诗性的升华。

  孔子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教”培塑理想人格,长江诗性文化凝炼成的超越世俗的审美符号和精神寄托,不断滋养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

  北宋庆历六年,范仲淹攀登临岳阳楼,思想的目光穿越“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广阔时空,迸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灵魂呐喊。自此,“化个体之小我为家国天下之大我”成为一道时代极光,照耀中华民族千万年。

  南宋偏安江南,长江成为拱卫半壁江山的天堑。辛弃疾登上镇江北固亭写下《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长江的惊涛骇浪,演化成了强烈的爱国情怀。

  明初宋濂作《阅江楼记》:长江“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长江在此升华为国家统一与和平的象征。

  时光快进到20世纪中叶,我军相继取得三大战役胜利后,一些大国试图在中国制造“划江而治”的局面。1949年元旦,毛泽东毅然发表《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年献词,号召人民解放军“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中国共产党人在民族兴亡的关键时刻,始终把国家统一的最高利益放在第一位,最终一举消灭国民党军残余,建立了独立完整的新中国。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经受长江诗性文化滋育浸润的毛泽东,作出了无愧于长江之子的选择。试想,如果当时接受了“划江而治”,中国势必陷入朝鲜半岛、战后德国等局面,今天面对的将不再是台海分离的癣疥之痒,而是整个民族支离破碎的悲惨之痛,倘若那样,中华民族遭受的创伤又何止是几代甚至几十代人所能够治愈?


  

  古代中国的国防体系呈“工”字形布局,上一横是长城,下一横是长江,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两线。长江是拱卫中原、维护国家民族安全统一的重要屏障。

  中国历史上,长江演绎了无数惊天动地的战争篇章,两晋时期的淝水之战,奠定了东晋200年的王朝基业;三国时期的赤壁之战,铸成了三国鼎立的天下大势;元末明初的鄱阳湖之战,确立了朱明政权的巩固……类似战例不胜枚举。

  1949年初春,河北阜平城南庄,毛泽东在此度过的46天中,几乎天天通宵达旦地凝视地图上的长江,研究敌军江防布局,筹划渡江作战方案。熟读史书且与长江有过非凡交集的毛泽东,对于这条江流与中国大势的关联了然于胸。

  1935年1月19日,中央红军由遵义北进,蒋介石急调重兵于川黔边境封锁长江。1月28日,毛泽东审时度势,果断命令红军摆脱敌军纠缠,于次日凌晨一渡赤水河,挥师西进;当敌军南北夹击时,再以二渡赤水重入贵州;当敌军部署合围时,又以三渡赤水复入川南;最后至3月21日晚至22日,以四渡赤水挥师北进,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围歼红军于川、黔、滇边境的企图。

  四渡赤水,是毛泽东军事生涯中的神来之笔,高超的战争指挥艺术,使势单力薄的红军得以在国民党军的重兵围堵中穿插迂回,绝处逢生。之后,红军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等著名战斗,都发生于长江流域。

  时隔14年后,毛泽东深邃的目光再次凝聚于长江,当年长征路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而长江天堑的险关要隘更是早已融入他的雄韬伟略。为此,毛泽东除多次召集总前委成员到党中央驻地面授机宜外,还频繁发电报与前线密集对接,用各方的智慧融合达成战役方案的精准完善。

  1949年3月31日,总前委制定《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决定将120万大军编成3个突击集团,西集团渡江区域为湖口至贵池段,中集团为至贵池至芜湖段,东集团为芜湖至江阴段。《纲要》迅速得到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的批准,因为“中央切入、两翼开花、全线突破”的作战方略,契合了长江战略要津的布局。

  4月20日,国民党当局悍然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上签字,谋求和平的大门被彻底关闭。毛泽东、朱德签发渡江战役命令,蓄势待发的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在西起湖口、东至江阴的千里战线上展开全面进攻。

  那是一个惊天撼地的战争奇观:当夜8时10分许,中突击集团率先展开渡江,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千舟竞渡,帆影点点,犹如一柄锋利尖刀直插南岸,次日,东、西两个突击集团同时展开声势浩大的渡江行动,国民党军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迅速崩溃。4月23日南京解放,宣告国民党反动政权覆灭。


  

  时光定格了一个极富诗意的时刻,1949年4月21日晌午,安徽合肥瑶岗,总前委指挥部里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陈毅刚拎起话筒,毛泽东浓重的湖南口音便如雷贯耳:“陈老总,听讲你写了首渡江诗,可否先让我一饱眼福啊?”

  陈毅爽朗大笑:“主席哟,我那几句丘八词,只怕会扰了你的春觉喽!”

  这是渡江战役中的一个经典插曲,那么酣畅快意地镌刻在中国革命史册上。时至今日,瑶岗总前委旧址的墙壁上,仍留存着陈毅那首墨迹润秀的题墙诗:“旌旗南指大江边,不尽洪流涌上天。直下金陵澄六合,万方争颂换人间。”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毛泽东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24日上午,北京香山的凉亭中,毛泽东欣喜地读着《新华日报》刊登的《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新闻稿,决战决胜倏然唤起了伟人的豪放情怀,激荡多日的诗意一气呵成——“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站在今天回望岁月长河,伫立渡江战役胜利纪念碑下远望万里江流,有份感慨油然而生:文化,永远是万里长江的血脉内蕴,是滔滔江流的不朽灵魂!

  君不见,“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继南京长江大桥之后,115座现代化桥梁在长江干流上接踵而起,雄伟绰约的风姿,让逶迤江河平添一幕幕水墨画般的阡陌之美。

  君不见,“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而今,长江三峡大坝雄立东方,肆虐千万年的水患得到遏制,2250万千瓦的装机容量源源不断地为中东部输电赋能。

  伟人当年的诗意憧憬,正被一项项地拓印在长江和它流经的土地上。

  进入新时代,长江再次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和历史重任。

  横跨东、中、西三大区域的长江经济带,将与“一带一路”战略相互支撑、互为呼应,以巨大的综合效益汇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覆盖长江干流区域和长江经济带区域的长江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正造福沿江13个省区市的广袤地区,为新时代的美丽中国画卷增添异彩。

  “长江千里,烟淡水云阔。”

  今天伫立长江岸边,那声声惊涛拍岸的的轰鸣中,何尝不在飞扬着纤夫拉船的号子回响?那道道起伏汹涌的波涛里,又何尝不闪烁着刀戈相击的战争光影?长江的文化基因,深深镌刻于岁月的记忆中,奔腾在世代华夏子孙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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