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01
老爹小名叫铁奴子，大名李密。从小我就觉得我爹是英雄，因为他跟西魏王李密一个名字呀！为此我常常打心里得意。其他不说，单是这个名字就觉得我爷爷挺有文化的。
老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长得浓眉大眼，双眼皮，黑黝黝的皮肤，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老爹特喜欢光头。在我的记忆里，最多的印象就是老爹理发。那时候他都是对着镜子，自己用剃头刀在头上刮来刮去。刀子钝了，我就给他提着那个皮带让老爹啪啪地磨蹭，连着甩十来下，老爹就继续在头上舞弄开了。每次让我不敢多看的就是，他自己看不到的小疙瘩总是被无意地刮破。流出的鲜血着实让我触目惊心。
老爹从不打骂我们。老爹总是很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样子。我们几个心里总是嘀咕，老爹黑着脸的不知又跟谁生气呢！以至于一直觉得老爹不会笑。直到有一次发现老爹对他外甥女和侄女眉开眼笑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我老爹不是不会笑，只是不对我们姊妹三个笑。父亲对我们很严厉，要求也很严格。平时总教育我们注重各种生活细节。比如，从小就提醒我们：笑不露齿，食不言寝不语。
老爹是非常疼爱自己孩子的。有了好吃的，都是尽着我们几个先吃，等我们都吃够了才会吃剩下的。节约是他老人家的一个习惯。那时候，白面稀缺，很珍贵。在过年时候会蒸很多馍馍，都放在我家的磨坊里的一个电磨柜子里面，能一直吃到过了元宵节。我们几个都不愿吃了，父亲才吃。有的掰开都拉丝了，父亲却还要吃下去。也许就是这样的卫生问题，父亲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患上了食道癌，手术两年后癌细胞扩散，于2003年非典那年，永远地离开我们去了。
02
小时候，总是缠着妈妈讲神话故事、民间故事；稍大点时候，缠着妈妈讲她们以前的故事。那晚，在月光下，我们几个围在妈妈身边，支着小臂托着腮，认真地听妈妈讲她的故事。看着妈妈脸上漾溢的幸福，我们知道那是一个甜蜜的故事。
我们村中李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李老先生（我爷爷）会编箩筐拴簸箕，经常在窖里一呆就是一天。全家就是靠这个手艺来生活的。我奶奶宝兰因病去世的时候，爷爷却还在地窖里认认真真地编织着他的笸箩梦。听闻老婆去了，直接傻了，手中的物什全都霹雳啪啦撒落一地，随后赶紧把那个束腰的藤蔓拽下来，撒腿往家跑。
一家人从此过得更艰难了。老二就是我爹。在俺们这里，老二就是主心骨，就是顶梁柱。妈妈不在了，一切都老二扛起来。
才不到十岁的娃娃，就扛起了家里的重担。上学是肯定不能去了。一家人要生活啊！老爹小小年纪就学会做地里的各种农活和家里的各种杂务，还要照顾大哥、三弟和小妹。由于姑姑是他从小带大的，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姑姑。时刻挂念姑姑，就成了老爹生活中的一根软肋。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东西，都向着他那早早没了娘的小妹妹。
对门是武先生（我外公）家。我外公倒不是受苦人，是个买卖人。只是在那个“一贯道”横行的时候，外公也被洗了脑，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送给了一贯道。本来祖上是有钱人家，加上他在外做的一手好买卖，生活是很殷实的。谁能想到一贯道会误了外公一辈子。
钱财没了，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三个女儿。外公总生老婆的气，因为他们的一个儿子，在跑步回来后就着水缸喝了一瓢水，直接就倒地没了，说是穿了肠子。妈妈说，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会有一个哥哥可以疼爱她了。这也是妈妈心里的一个痛。
外公加入一贯道，经常不着家，老婆孩子的生活他也不管。外婆想不通，喝了毒药寻了短见了。可怜的小姨也才一岁，听说当时还挂在外婆奶头上吃奶呢。就这样，对门的几个娃，都一起成了没妈的孩子。
同病相怜，几个没妈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互帮互助，两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说来也巧，我大姨出嫁后，我妈成了家里的梁柱子，一个女孩家顾得家里，就顾不得地里。妈妈每次忙完家里，下地锄地时，走到地头一看，锄好了。去哪块地，哪块地就锄好了。经过妈妈的明察暗访，最终发现是我爹帮助锄好的。以后的以后，两家老人合计给她们办理了婚事。至今回想起来，妈妈都流露出对老爹的深深的爱。妈妈说：“那时候他对我真好啊，他从不说爱着你，可是就让人是那么的有安全感，让人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
03
都说老爹脾气大，可是谁也知道老爹的脾气再大，也从来没对妈妈动过手。
我长了那么大，只记得父母唯一的一次吵架。
那天放学后，家门口围着很多人。我奇怪地拔开人群，发现妈妈靠在门框上哭，一扇门却横在旁边。我进去赶紧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听着别人的指指点点，才知道，妈妈瞒着我爹自己偷偷地上了节育环，所以我爹就气得发飙了。即使有了两个女儿，老爹心里还是一直想要个儿子的。当时的农村，没有儿子就会被人看不起的，还会被人欺负。这点我虽小也知道。幸运的是，妈妈在1980年给我们生了个小弟弟。
后来妈妈跟我们讲：“那天你爹啊确实生气了，气得想打我来，手举起来又放下，还是气得不行，就把门给扛下来扔一边了。”我们几个哈哈大笑，妈妈也笑了。
04
老爹人勤快，各种工作都会做。父亲做过泥瓦匠，也烧过砖。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做泥瓦匠时候，是大师傅，带着一帮徒弟，一个个都喊他二哥。父亲砌的墙笔直，手艺绝对高超。烧砖时候，父亲也是一等一的棒。只有父亲烧出来的砖是那么的硬实，颜色均匀。别人一提李老二就竖大拇指，都说李老二干啥都是杠杠的。老爹为人老实不会玩心眼耍心机，一心认为自己的砖头质量过硬就可以了。有时候被人算计了，也很不在意。
说起烧窑，就会想起让人垂涎欲滴的烧茄子。茄子最好吃的做法就是在烧窑的那个火边上烤茄子，那香味真的没得说。现在没了砖窑，没了小火炉，茄子只能电饼铛里将就烤一下，味道却差得太远了。老爹在砖窑里，不记得为多少人家烤过烧茄子了。窑门洞口很热，迎面而来的热浪总是如同一条火蛇一样，往外喷。真不知道老爹在这里面怎么度过的呢！冬天还好说，这么热，夏天怎么过呀！唉，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而拼搏。老爹的汗水，深深地洒在了我的心间。怀念我爹，怀念老爹烧的那个茄子。
05
最近我总爱吃馒头，而且就想吃自己做的，可是技术哪里学啊？不由得一次次回想老爹做的白面馒头。曾记得，老爹因为腰痛原因，不能干苦重活了，就在太原找了个做饭的差事，给本村在太原洗衣粉厂干活的小姑娘们做饭。那时候念高三的我，在经历了一场变故后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学习的动力，任性地一个人去了太原，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我爹。
见到我，老爹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惊喜。虽然知道我去肯定有缘由，可是老爹啥也没问，只说爹给你弄好吃的，让你看看你爹的手艺。当爹打开蒸笼，那么一锅白花花的大白馒头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感觉，哇！真大！真白！真好！可是自己却不想吃。看着老爹有点失望的样子，我掰了半块，赶紧塞嘴里。老爹却得意的笑了。小时候的我吃饭太挑食了，所以一直是风吹一下就吹跑了的样子。他们都喊我是林妹妹。那天，老爹把我送上了火车，无知的我却在火车上被人骗走了老爹给我的二十块钱。
就这次，父亲第一次教了我怎么做馒头，怎么才能辨别面发好没有？只是没想到这却成了这辈子最后的回忆。我热衷于做馒头，最遗憾的就是没学到老爹的手艺，以至于只能做安琪酵母的馒头。真心遗憾。现在，想再吃到老爹做的老馒头，又能去哪里吃到呢？泪水不由地又淌过了脸颊。
06
在老爹眼里，女儿就是最好的。爹和三叔最爱说的话就是：唉，看俺家引芳，当财主没福，受苦没力，这可咋办啊？
我从小学习还行，都是第一名。只是小地方的人，眼界也开阔不起来，村里的第一名也只是书本知识掌握的好点罢了。
在别人眼里，我土气，长得又小，虽然聪明可爱，总归是个乡下野丫头啊。所以父亲总是告诉我，让我远离那个追我的小子，因为他爷爷是干部，他父母也都有工作。老爹怕我会受气，所以就直接告诉我，说他们知道了那个小子在追我，让我长点心，人家跟咱们门不当户不对，嫁过去会磕打死你的。临末来一句，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女儿受气受累去。因为老爹太严肃，又太疼惜我，那小子惧怕我爹；也因为那个小子确实不入我的眼，终究没进入我的心，当然也没成了我的那个人。
老爹的爱总是深沉的。他不善言语，经常沉默地坐在那，不苟言笑。如果老爹一句话不说，坐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就说明他真的生气了。我们几个都会乖乖地该干嘛干嘛，尽量不去老爹面前晃悠。老爹尽管很生气，却不会跟我们发火，更不会打我们。他对每个孩子都是那么地宠爱着。
对于不争气的孩子，他也只是唯有叹息和更多的无奈。爹尽心了，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对我期盼很高，可是我却伤害了他。那年发生的那件事，是我一辈子的痛，也是永远的仇恨。我的班主任扼杀了我的前途，也极大地伤了老爹的心。我知道老爹心里难受，直到去世，也没走出那个伤痛。我没能上大学是老爹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这就是我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读书的原因。即使没能考上大学，我也想做一个有文化的人，一个能在文学上有所成就的人，这也是老爹的遗愿。所以，余生的每一天，都要努力学习，努力读更多的书，写出更好的文字。
老爹是深爱我的。
记得那次周六天气不好，我就没回家，留宿学校。结果半夜下大雨了，妈妈在家居然听到了老爹喊开门的声音，等妈妈打开门后，老爹第一句话就是：奴儿回来没有？为了看他这不听话的女儿，居然从太原淋雨回来了，可惜最终还是没见到我。妈妈后来跟我说；你爹那满满的失望，太想你了。我当时心里满满的遗憾和愧疚。
今生最大的后悔就是没能在老爹生病的时候，亲自去医院照顾他，要是床前多尽点孝，也就没了这么多遗憾了。当时一面因为我听力原因，一面还得照顾孩子，所以就是妈妈、妹妹和孩子他爸替我照顾了。
当年我新盖的房子没有院墙，老爹怕我害怕，就又买砖头又弄白灰，给我做了围墙。现在我想跟老爹说：爹，放心吧，如今女儿已经搬进小洋楼里了，生活好着了。
真的好想好想我爹……
老爹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希望天堂再没有疾病，没有寂寞。
来生，我还做老爹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