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低下高贵的头,在气田的上空,做一颗土得掉渣的油星子。我要,沿着地质不凡的隧道,曲曲折折,膝行回去,在侏罗纪的最底层,把自己还原成一股天然气。

  我知道,我是不出世的王,由来已久。那时,人与猿还没有揖别,那时,石头,才刚刚被打磨成石器,那时,每一个西南的古隆起,都是我出生的王庭,都是我灵与肉的居所。我,点石成油,我,化木为气,只是啊,一万年的黑夜,周而复始,孤独而寂寞,让我在万米之下的熔浆旁,寻不到重见天日的出口。

  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听到那扇被时光魔咒了的门,传来了一阵苍凉的叩击,像亿万年的相思,终于有了颤抖的回声:

  “大风起兮云风扬,石油滚滚兮入梦乡,安得男儿兮走四方?”

  夹皮沟,泥巴路,大野苍苍,解放的汽车,金贵的物资,向着曹家山的高地,急急云集。封锁,威胁,核弹的阴云,贫油的帽子,西方的麻雀,叽叽喳喳,一派的阴言冷语:吓,那一只石油鸿雁,能高飞入云里?

  小小的威远,成了全世界眼光的重地。会战的天,有时清,有时明,有时清明,老有威远的夜雨,在说那些闪亮的日子:红旗,标语,插遍曹家山,向阳的干打垒,雨后如春笋,信仰,在冬天也挽起袖子,人心,通透如灯花纸,广场上,一万人马,鞭炮,锣鼓,宣誓的号子,胜利嘹亮,石油的英雄,手持钻机,正在对准井口……

  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是时侯了,请把我遗弃在石上的王冠,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因为啊,我一出发,就是一部沉重的创业史。

  “贫油不是难堪日,钻井方为大问题。”罗马钻机,金刚钻头,黄皮鞋,油工衣,从战火锋烟到茫茫油路,从石油师到钻井队,钢枪换刹把,军装换油服,阵地在变啊,痴心不绝,哼,油不通,气不畅,我也是纠纠雄男儿,安能手提雄兵,签城下之约?

  向前,向前,向前,我听到,威远的红村指挥部,电波划破冻土,捷报在鸣:昨夜酣战威远北,已报生擒威2井。等等,等等,再等等,我看见,伟人的手,还在曹家山,指点着石油的山山水水,每一个手式,都气度不凡,高山流水。更有啊,钻塔如诗,工衣成云,一代代石油儿女,从平凡中来,到伟大中去,铁打的井场,哪一寸土,没有零落的月光和泪水?

  站在这条滚烫的油路上,我没法做一个安静的雌女子,气流卷起千层浪,把我高高举起:我是王啊,是万米之下黑牡丹的采集者。

  我在怀念李白的名句,“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石油的大雅,后继者是谁?


  (二)

  恰威远会战,五十七年,伟人叮咛,犹在耳前,激情认证,仍是不变的“三老四严”。

  我醒了。在共和国呼唤我的时侯,我没躺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而是,俯下身去,不断在打开自己。我知道,每一次的打开,都是一次净化,都有关生死,都是苍老的结束,都是年轻的开始。我更没忘记,在走向万家炉火前,那出发时的话语:要在管道的那一头,点成光,燃成明,燃烧成光明的自己。

  我就是我,上浮为气,下沉为油,重如黑金,轻如天使。我就是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华丽的袍子,石头孕我,一出生,就是石破天惊的石油大圣。

  我的母体,在地质的深处,隐隐着痛,我知道,使命的钟声,正在催我奉献上市。我,不是起伏在股市里的红绿,我,更不是沈括预言的评语,我是油,我是气,我是中国高飞最能源的定义。

  春风又绿曹家山,红村青青如昔,我仿佛还能听到,石油人家的房子里,石油婆姨幸福地哭泣,和石油汉子悲壮的欢喜,他们混杂在一起,那就是你和我,我们走在路上的吉普赛历史。山丹丹花开啊,红艳艳,我为我心爱的石油,怒放到这个样子!

  我承认,在我之前,有些动物,已经化成了水,有些植物,已经化成了烟,我拒绝溶化,拒绝超然,我,要做石油永不服输的油气体。

  你看,我卧倒成龙,纵横成蛟,一吞一吐,就是几百个亿。

  你看,我自流成田,蜿蜒成井,管道森严,翻山越岭,人民的需要,让我的气息,充沛无比。

  所以,我要随秋天最后的钻声,喷薄而出。所以,我要从困我身,拘我形的地下瀛台,逃离而去,因为啊,威远气生烟,那是,多美的人间。

  只有在斯时,我的境界,才和石油的境界,史诗般地融合在了一起,石油的印象,才会苦难般一层层剥离,剥离的过程,就是打开一扇扇窗子,我看到了“当惊世界殊”,那一种我要的壮美。

  我还在老实地抒情:气冲霄汉兮,平地起,飞扬跋扈兮,三千里。

  我还在野性地歌咏:你问我要去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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