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田埂上的泥,一点一点地被雨水冲下来,流走,让我看着心忧。我知道我无法阻拦——许多年前我把田埂边的一丛野花移到院子里,把田里四处乱跑的不知谁家的鸡赶回村北门的土路时,我以为我能掌控许多东西,能挽留住那些事物的变迁与消散。

  我确实曾经留住过什么,至少,我挽住了自己的梦,让它长留在这个村庄里。我挽住了日渐模糊的欢乐——我不能抓住的,我放在雨里。这个世界无法定格的,我刻在心中。我不管别的,我心中只刻下一个村庄。真真切切,那些麦浪、人、房屋、月光星辰和笑声,连晨曦中飘荡的雾气都一丝不少。

  我走过田野,站在以前上学砂石路的岔口处时,落在身上的雨突然急切了,雨打湿我的头发,往前拉我的脚步,发着狠要把我带入回忆——许多年前的那些清晨里,雨就是这样在敲打着那条小路。我们披着破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却挡不住对知识的渴望,尽管我的成绩一塌糊涂。

  我们在教室里朗朗读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下大了。”同桌轻声说。我望向窗外,老师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多少年后我知道那条雨中的砂石路承载了什么。现在,几乎所有的小路都变了模样,岔口消失。村庄隐没在时光里,只有不多的一些旧田埂仍在坚守和回忆着什么。

  我想再看一眼这个村子,我真的该离开了,村里已经没有我的故事。看着他们一趟一趟往家里运东西,拉回来一车红薯,运出去一车沤好的肥,再拉回来一车苞谷……我站在村口,无所事事。

  几个认识我的,打过架的男同学见了我热情地挥着手,车停下来跟我说几句家常。他们的婆娘不愿意她们的老汉搭理我,跳下车一甩脸子,走过去几丈远才缓缓停下脚步,回头一脸敌意地斜眼瞟着我。

  “到家里去嘛。”他们对我喊。

  “不了。我没事。快忙你们的吧。”我说。

  “也没啥忙的。就一点点收成。”他们说着话,三轮车的马达声“突突突”地响个不停,许是我让他们的忙碌舒缓了一会儿。

  我漫不经心地走过村庄走向北坡的那片果林时,还是惊动了他们。他们停住采果子的手、采野蘑菇的手、捡鸟蛋的手,目光好奇地望着我——秋天在这一刻静了下来,像一幅画悄然展开,其他地方的秋天匆匆而过,为同样一点点收获,那里的人们忙碌不停。只有在这个村庄,这片五彩斑斓的果林会晚一些被遗忘。那几颗红红的野枸杞在枝头多停留了一会儿。散落在地上皱巴巴的果子会多等一阵子,或许会留在树下过冬。

  我一个人站在果林边,就让一个村庄的秋天稍稍停留。

  那时候,许许多多的鸟儿飞在村里村外,许许多多的树和野草,许许多多的人和故事,它们延缓了什么,让早该结束的那些时光,迟迟没有结束。

  每一场雨后,看那些躺在田边草丛没有被秋雨冲走的石子、落叶、花瓣、小虫和蚂蚁,我就知道村庄留下的比这更多。

  而我,只留下了一个村庄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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