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高远的唐古拉 
迷人的羌塘草原东端，有座终年风雪弥漫的山脉，那便是神秘无限的唐古拉。
《西藏风土志》有这样的记载：唐古拉西高东低，状呈屋脊，主峰的海拔高度达到6600余米。它所处的地理位置特殊，是青海与西藏两省的天然界山，也是怒江、澜沧江和长江的发源地。
记得五年前随行任务驱车路过唐古拉山口，因为大脑缺氧有点儿困顿，印象也就比较平淡。当时知道海拔已经达到5000米了，视线中却出现“远看是山，近望成川”的错觉，并无了得的感受。殊不知，这里不仅是青藏公路的最高点，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段。因为，公路边庞大的石碑上豁然写着：“海拔5231米”。始料未及的倒是，缓缓前行的一小时之内，竟然经历了时而雷电交加、时而风雪弥漫、时而雾气腾腾、时而艳阳盖顶的梦幻景象。风雪过后停车小憩，远望彩虹当空，山与天相接，云在山腰飞舞。又抬头，滚动的云朵伸手可及。
那是第一次把唐古拉踩在脚下的经历，虽然行程匆匆，却也倍感神奇。因为记忆中有了对它的初识印象，便也对一句耳熟能详的藏家民谣有了初步的体验。那句民谣就是：“唐古拉，伸手把天抓”。
真正仰视唐古拉，是在两年前6月的一天。我们逐点考察青藏铁路沿线六个车站的军事专用道路，便有了再过唐古拉的记载。一行四人清晨7点驾车出发，从青海格尔木过昆仑山口西行进藏，10点多便跨越了沱沱河。
那天是藏北高原上不太多见的晴天，橘红色的太阳护送我们的绿色越野车一路向西、向西，不知不觉，前方远处便出现了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能看到的一派银色雄浑。唐古拉山口到了。
飞车临近雪山高端，景象似曾相识，却又空前震撼，震撼到让人瞠目犯傻。映入眼帘的冰峰似远又近，数十条冰川纵横倾泻，像玉龙般飞舞于万里羌塘一隅……那一幕，来的真真切切，似乎在告诉人们什么才叫气势磅礴、气吞山河。
我知道，这里就是典型的藏北，脚下就是地球的高端。这片素白的世界，就是曾经乘飞机和火车来来往往、穿越过多次的雪线极地、生命禁区。现在我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见证了，结论是：借助现代化设备穿越它算不得英雄，亲自用两脚踩上它的头顶，才有征服者的自豪！
看着大家一个个惊愕的模样，一起同行的藏族帅哥顿珠笑了，他拐着一口藏汉混合型的语音调调说：“更好的景致还在里面哪，只是汽车不好使了，怎么样？有胆量下车跟我走一段吗？”他是西藏军区国防动员委员会的一名上尉参谋，土生土长在西藏，用这样极富挑战性的话语刺激我们，他是有资格也有优势的。
虽然有些胸闷气短，但经不起奇异雪景的诱惑，再说我们在顿珠面前也不能太认怂了，当着少数民族战友兄弟的面，丢不起人啊！我于是手臂一挥：“走！险处有奇观，勇者走起来。谁怕谁啊！”
幸运的是，我们三个人的高原反应都不是很重，本着“说话要轻、呼吸要深、动作要慢”的三要规则，我们在皑皑白雪中蠕动起来了。顿珠带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磕磕绊绊进入到山区深处约两公里处停了下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大口喘着粗气仰视，进入眸子的画面用如梦如幻表述一点都不为过。一座神话般的水晶宫在云雾中晶莹闪烁，酷似琼楼玉宇，又如仙山幻影。但见一簇簇玉冰塔林顶天立地，互相依偎，婉若头缠锦锻、身披铠甲、守卫在冰雪世界里的万众雄兵，令人肃然起敬……
返回公路途中，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奇特让人大长见识：乌云翻滚、狂风大作、冰雹与雪花一起飞泻下来。好在我们都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保暖迷彩服，雪花冰雹似乎没怎么奈何我们。也就七八分钟时间吧，风静了，雪停了，睁开眼睛，又不得不继续折服于唐古拉的威仪尊容，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那是非同寻常的两公里，现在想来有点冒失，甚至还有点后怕。因为回到青藏公路时，方才发现有一块告示牌插在道边，上书“生命警示：雪山沟壑多险情，离开公路须谨慎”。
真的要感谢顿珠，是他的一路谈笑，淡化了我们的高原反应，也因为他对于雪山荒原的熟知，让我们顺利完成了这个具有探险意义的徒步往返。
顿珠告诉我们，唐古拉的藏语意是“高山上的高山”，蒙语意是“雄鹰难越的大山”。主峰格拉丹东是长江正源沱沱河的发源地。据说早年它的两坡冰川堆积物厚达800米以上，形成了藏北高原特有的喀斯特地形。冰川消融后，山地急速上升，两侧难以承受泥沙石砾的巨大压力而发生地层下陷，才形成了如今东西走向的山体、东西反向流动的两条水系和大量的湖区温泉。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一个至今在雪山草原上流传不息的神话故事——“天牛下凡”。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庭有奸逆乱臣妖言，说羌塘草原是一片荒蛮无度的“鬼地”，玉皇大帝便把一只牛犊投放到此处，命它啃光荒草，让野鬼无处藏身。可牛犊发现这里并非鬼地，生息在这里的人类虽然很少，却非常善良并无罪恶，便运发神功从鼻孔中喷出两股清泉，一股向东经青海桂德流入黄河，叫做沱沱河，另一股向西经西藏那曲流入雅鲁藏布江，这便是拉萨河。两股清泉滋润了这里的草原牧场，万里羌塘更有了无限生机。玉皇大帝听信谗言惩处牛犊，一怒之下点牛成石，唐古拉山便从此诞生了。
平时的顿珠参谋憨厚可拘，汉语表达也不很流利，此时却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那番兴奋不已的样子好生可爱。他说，自古以来，神秘的唐古拉始终是旅行家和探险家的梦想之地，因为它不仅是西藏和青海的分界线，也是生命极限的分界线。
是啊，在这个素白高远的地方，生命的确异常脆弱，甚或是逾想强大愈加渺小。有史料记载，当年成吉思汗率领大军，欲取道青藏高原进入南亚次大陆，却被唐古拉山挡住去路。恶劣的气候和高寒缺氧，致使大批人马死亡，所向披靡的成吉思汗只能望山兴叹，败退而归。著名的马可波罗称，西方世界是14世纪才第一次得到了对这片高原真实与虚构的描述，也正是在此后，探险家、传教士、登山者才接踵而至。
听着顿珠的精彩介绍，我突然想起入伍前上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书名是以天空和太阳取意的，好像叫《流云尼玛》。尼玛在藏语中是“太阳”的意思，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女孩，叫叶无夏。一次她得到了一串红色的玛瑙手链，然后便开始日日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尽是雪山草原和祭祀的场景。后来她根据梦的提示，找到了唐古拉山脉，见到了女神贡觉玛，才知道那串玛瑙手链是召唤她的神来之物。女孩留在了唐古拉，《贡觉玛之歌》从此便也在万里羌塘久久回荡。那是女孩在歌唱，声音美若天籁……
回到车上，顿珠回身指着右前方山脚下一片亮丽的建筑说：“那就是千里天路上著名的、最高的军营——唐古拉山兵站，它可是名符其实的‘天上兵站’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有几幢小楼顺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红屋顶、淡黄色墙壁和周围的蓝天、草原和谐相融、浑然一体。按计划，兵站旁边的唐古拉火车站是无人值守的信息化车站，也是此行的勘察重点之一，我们的午餐要在兵站里解决。走，填饱肚子干正事！
走近兵站大门，两侧立柱上张贴着“丹心为国终不悔、一腔热血献高原”的大幅标语式对联，门头上用汉藏两种文字书写的“唐古拉山兵站”六个烫金铜字庄严而又干练。再往上看，门头最上部耸立着“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12字巨幅彩图标语。一面国旗在六面红旗的簇拥下屹立在兵站大门的最顶端，迎风招展。
由于这个军营所处地理海拔是5231米，常年极度缺氧的恶劣生存条件让许多人患了高原病。然而，兵站的官兵胸怀祖国，缺氧不缺精神，他们还乐观自豪地给自己的单位取了个别名叫“冰山第一站”，外加特别番号“5231部队”。
在青藏线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唐古拉兵站，即使躺在那里不干工作，也是一种莫大的奉献。然而，兵站的官兵们立足雪山迎来送往，忠诚勤勉地为过往部队服务，完成任务一点儿不比别人少，标准不比别人低。
一年一度的夏秋运输高峰期，他们每天要做七八顿饭，经常是忙到深夜刚要上床休息，又有车队进来，一骨碌爬起来又进了厨房。机械的择菜、洗菜、淘米、生火等简单劳动，倾注了官兵们无微不至的关爱和默默无语的奉献。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兵车兵员不仅得到的是心理上的温暖，更多的还有精神上的激励。
一顿可口的便餐之后，我们快速采集了车站货场军用进出口道路数据，而后继续上路了，向着安多、那曲、当雄湿地，向着使命的目的地拉萨。
西行下山三公里后回头瞭望，云飘山间，山天相连，天显得好低好低。唐古拉，实在是太高了！我不禁又一次脱口喊出藏族同胞的那句民谣：“唐古拉，伸手把天抓！”
往返青藏线，每遇唐古拉。只见巍峨的石牛坐满天空，不见《贡觉玛之歌》的韵律响起。我想，兵站的弟兄们定会听到。
遗憾的是从那以后，两年多了，神山冰峰每每入梦，却无奈不能像兵站的战友们那样留住梦境，故而十分羡慕“5231部队”的官兵、羡慕中学时读过的那本小说中的女孩叶无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