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实诚人


  牛师傅为人实诚,全厂子的人都知道。我们俩的老家互为邻县,所以我93年进厂以后,他一直喊我为小老乡。


  过了几年,城市里过春节就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当然,我所在的这个小城也不会例外,更因为小城地处北京郊外的十三环上,自然是更要坚决地执行京津冀一体化的大政策。


  工厂物流门岗上的嘎子七,年三十儿晚上正好上夜班,看完春晚就从宿舍爬起来上班来了。初一一大早儿,听着远处零星的炮声,不仅心里痒痒了,手头上也痒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从自己带饭盒的包里摸几个二踢脚,抠出药捻儿一个个放好,然后拿到门岗外的中华大街边上放了起来,不用试,个个响。二下五除二,“噔咔噔咔”地放完了。


  嘎子七回门岗屋里坐下,抱着大罐头瓶子暖暖手儿,嘴怕烫,所以小口儿地啜着已经泡了好几泡的珍藏多年的陈年茉莉花茶,心里那叫一个美:大过年地不让放炮,不让放炮那还叫过年嘛!


  路东派出所出警就是快,连半袋烟的功夫都没有,几个联防队员循着声音的方向和空中尚未消散的烟圈圈就赶到了放炮的事发地点。能确认这就是第一现场,地上青烟痕迹和还未来得及扫的碎纸屑说明了一切。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联防队队长说:“走吧,咱所里说说去吧。”


  嘎子七瞪眼珠子一瞪,紧攥着罐头瓶子:“我看谁敢动我!我还在门岗重地上着班呢!再说,这也不是我放的。就算是我放的,想带我走也得等八点以后再说!”


  三四个回合下来,联防队的人说:“就你在这上班,你说是谁?看,你手上被炮药催的黑还没下去哩,还不承认!要不这样吧,我们也退一步,你交点罚款就算了,大过年的,也别上所里去了。罚三十块钱,赶紧着,交罚款!”嘎子七一歪脖子,“俺上夜班呢,除了几张饭票,身上就没带过钱。别看这工作服脏,这兜里可干净!”


  “那你回宿舍拿去!”队长有点急。


  “不能擅自离岗!离开岗位出了问题你兜得起呀?!”嘎子七还是很爱岗敬业的。


  天渐渐地亮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对违法行为的处罚和对周围群众的教育要化为泡影,联防队的队长说:“要不这样吧,你借借。”


  “俺人缘不好,怕是借不着。”嘎子七大声吆喝,“张师傅,你有吗?”


  “没有。”


  “刘二哥,你有吗?”


  “没有,没有。大早上的谁带那么多钱,俺也是只有饭票!”


  队长有点泄气,这一大早的好时光全浪费在这了,还一点效果也没有。就当他们准备收队回所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圈外传过来:“借钱啊,我有,我有,我回宿舍给你拿去!”说话的是热心肠的牛师傅,一边说着人已经一溜烟儿小跑着回宿舍楼三楼拿钱去了。


  队长也没想到会柳暗花明,事情会在这儿峰回路转,自是大喜过望。联防队联防队对违法行为进行了处罚,宣传了国家的禁放政策,周围群众也终于受到了教育,联防队也终于可以去下一个事发地执法去了。临走时还没忘回头喊嘎子七,提醒他别忘了春节后一上班就赶紧去派出所拿罚款的收据单子。


  围观的人群作鸟兽状散去。


  牛师傅看看垂头丧气的嘎子七,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七儿,那三十块钱,你,什么时候还我?”


  “还你?还你?!我还还你?!”嘎子七气得原地转了三四个圆圈儿,站定后,一字一句地说:“等你放炮儿叫联防队给逮住了交罚款的时候,我就还你,我就还给你了……”


  二、专业术语


  那是1993年,食品厂设备科新分来一名年轻的大学生,自以为自己学历高专业知识懂得多,很喜欢用专业术语,也很有一些目中无人。日子久了,科班出身又在生产一线实践多年的科长才意识到有必要重点“培养培养”这位专业人才。


  有一天,科长让他去市里给厂里买一台设备,全名说是叫便携手动往复式二冲程空气压缩机。


  将近中午时大学生回来了,低着头跟领导回复,说,骑车子在市里转了半天还是找不着,机电大楼、农机公司、起重设备机泵大全都去了,但就是没找着,所以设备没买到。


  不仅如此,在机电大楼,听他说买台空压机,大楼的美女经理亲自接待的他。但一听说买“便携的那种手动往复式二冲程空气压缩机”,就愣住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让他别没事儿找事儿。两个保安听见这边争吵,就横着膀子过来了,吓得他就赶紧跑出来了。


  听完他一上午的不凡经历,科长大为惊讶:“没有卖的?不可能吧?厂门口外边儿修自行车的老头儿那里不就兼卖这种常用设备吗?!”


  三、水开了


  2004年那会儿,我在工厂车间里当工段长。


  我们车间有一位拉料工,就是拉来固体原料和拉走成品入库。因为他姓房,所以人们都喊他老房。老房人很实在,就是文化水平有点低,但是有力气,秋后别人穿秋衣秋裤了,他还穿半袖衫拉车。拉车上坡时会大喊一声提神提力气,朴实的工友们谁见了也都会伸手帮忙推一把。


  那年的三伏天,流水线停车进行年度检修,干换焊管道、换阀门、修设备等各种活儿。老房师傅年纪多少有点大了,又没技术,其他工段都不想要他,所以主任把他安排在了我那儿跟着干活儿。


  那几天天气一直都很热。下午一上班,点名过卯安排着分活。分完活后老房说,我……我……我……我打水……水去昂!我忙说:“去吧房师傅,注意别烫着昂。”人家房师傅还是挺积极的。


  各岗位各小组开始分头干活儿。不一会儿,老房师傅掂着壶回来了,说:“水没……没……没……开!”我说:“没事,一会儿你再去吧。”可房师傅没闲着提上壶又走了。


  可是,过一会儿他又拎着空壶回来了,说:“”还……还……还是没开!”我说:“没事儿,你去了就多等一会儿吧!”


  他与烧茶炉的老师傅是同龄人,也说得来,所以我便说,你可以多坐一会儿等水开了再打,大热的天,别光来回跑了。


  这回过了好一会儿,房师傅终于提着大壶兴冲冲地回来了,高兴地说着:“开……开……开了!”


  我一直在岗位上忙着,过了一小会儿牛师傅过来问我:“你,杯子哩?”我说:“在操作间桌子上哩。”他又问:“那……那么多杯子,哪一个是你……你的? ”我说:“那个厚的四方的矮玻璃瓶是。”


  解释一下,我们家爱吃王致合的酱豆腐,所以空瓶子比较多,我便拿来一个当了水杯子。当时俺们工人们都这样,买个罐头,吃了里面的甜桃喝了甜水,瓶子用来当作了工作水杯。


  老房说:“哦,倒……倒上了昂!”


  我忙说,谢谢昂!


  老牛说:“嗯……嗯……,还谢……谢什么呀谢,杯子,杯子,炸……炸了昂。”


  我靠,这水这回看来是真开了。


  四、人家不让说


  老爹73岁,老娘78岁。


  去年农历的二月十九晚上,外甥女发来视频,她正在给她姥姥过生日。


  她说,舅,我姥姥和观音菩萨同一天生日,俺姥姥先给菩萨烧上香上上贡,然后再过生日。我说,我知道,你姥姥就是咱们的观音菩萨。


  老娘多少年就没有过过生日,她总说,老了就老了,还过什么生日。直到后来孩子们大了,给她姥姥在县城里订了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外甥女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县里工作,离家也近,所以老娘得了隔辈亲们的济。头疼脑热的上医院看个病、去城里吃个饭、买个衣服啥的,都是被外甥女连拉带拽的拖上车,一溜烟儿开着去了。


  视频里是熟悉而又窄小的屋子,老娘被外甥女给戴上寿星帽打扮上,然后点燃蛋糕上的七彩蜡烛。


  温暖的烛光里,外甥女说,姥姥许愿吧,许完愿你就直接吹蜡烛。片刻之后,老娘吹蜡烛,外甥女也帮着一起吹。


  老爹不解地问:“你许愿了吗?”


  “我当然许了,”老娘说,“闺儿,切蛋糕吃吧!”


  老爹惊讶:“许了吗?我又不聋,怎么连听都没听见?……”


  老娘见他少见多怪,嗔怪道:“人家神家不让说出来……”


  视频里,外甥女开心地笑了。视频外,我却莫名地哭了……


  五、大红门和红大门


  外甥女大学毕业正找工作的时候,从县城面试回来,路过姥姥家就先过来看了看他们。


  晚上,前邻婶儿过来串门,热心地问,今天孩子去哪面试了?


  “红大门!”老娘嘴快,说着。


  “什么红大门!人家叫大红门!大红门食品公司,大公司,县城里谁不知道?不知道就别瞎说!”爹嫌娘不懂还乱说。


  “那还不是一样吗?!大红门不就是红色的大门嘛?”娘也据理力争。


  “你这,什么也不懂,真是的!”爹不再屑于与她争辩,转身抽烟去了。


  后来,外甥女没去大红门,也没去什么红大门,而是通过竞聘去了为民街上圣姑庙东边不远处全县里最大的那个大院也是最大的那个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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