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东部的呼伦贝尔是个很美的地方,单解释这个名字的含义就很有点“水墨丹青”的味道。呼伦湖面积2300多平方公里,按面积算呼伦湖排在我们国家大湖的前列,但她是微咸水湖。贝尔湖面积610平方公里,是个纯粹的淡水湖,呼伦贝尔由此得名。

贝尔湖是中蒙之间的界湖,但中方只占了贝尔湖很小的一部分,是那种长边窄纵深的形状,边界线没有按中心线的原则来划分,很多去过贝尔湖或是从地图上看过贝尔湖边界线走向的对此都很不理解,其实这与一段历史有关。                  


(贝尔湖局部图)

       当年清政府为了解决外蒙古喀尔喀部落与内蒙古新巴尔虎部落之间的矛盾,大体确定了一条线并经过了清廷批准。因当时都在清朝的版图内,所以这种划分有点像家务事,其后虽然有过一些变化,但这个走向的历史渊源是明确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多少年后会是这样一种状况。

     一九八九年五月上旬机关安排蹲点,我、张斐、郭宏这个机关的三人小组被分到贝尔湖畔的边防连蹲点,计划在这要待十五天左右。张斐因事晚到了几天,我和郭宏便先到了连队。说实在的,当时这个连队整体状况还算可以,因为你只要一找战士们谈心,他们就会挺自豪地告诉你,我们这个连队最好。

     连队距离湖边大约四五百米,夏季站在连队的哨楼上远眺,一边是地毯般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蓝天白云下宛如画卷一般。一边是纵深几十里的深蓝色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湖边细浪拍岸,退却之后岸边立马清澈见沙。四周没有人烟,只有风吹草摇,鸟鸣水声。当年我在阿拉善的银根边防连也蹲过十五天,那和这都可以极目远眺,也都空旷无垠,只不过那是天蓝地黄满目沙,这是水清草绿一片彩。当然冬天这完全不同,漫天皆白,冰雪世界,都很美,旷野之美,博大之美,寂静之美。

       边防连队的任务就是管理和控制这三十多公里的水界和二十多公里的陆界,防止越境打鱼、走私和偷渡等。夏季执勤时可以乘马乘车乘巡逻艇,也可以徒步。除此之外冬季还可以乘摩托雪橇,当年北京军区的粟副司令就曾在这个连队的管段驾驶过摩托雪橇。在连队蹲点就要和他们一起执勤一起生活,这是补课,是锻炼,也是了解基层的好机会,虽然我们中不少人是边防连队出来的,但内蒙古的边防由东向西、北疆八千里自然环境差别太大了。

      很快我们就融入到连队的生活中去了,而且从中发现了不少新鲜事。连队打鱼通常是在离岸边也就四五十米的地方下挂子,丝挂子长约二百米,下去之后可以放个两三天,然后再换个地方,每天早晚各收一次鱼。收鱼时要穿上橡胶的水衩子,一个像背带裤一样的橡皮连体裤。河边水也就一米多深,沙底。两人配合,通常是郭宏负责摘鱼,他先拿工具敲一下鱼头,然后从丝挂子上把鱼摘下交给我。我拖着一根很长的铁丝,把交给我的鱼穿鳃后串起来拖着在水里走。我们去的季节正是鱼靠岸的季节,鱼很多也很大,受丝挂子的限制,一般都是三斤左右的狗鱼,多的一次可以抓到一百多条,而且是一天收两次。晚饭后是抓鱼最热闹的时候,被抢了活没事干的小战士们便在边上围观看热闹打下手。他们有的神得很,坐在八仙桌大的浮冰冰块上手划着水看我们抓鱼,连队的小拖拉机在边上等着运鱼,抓着大一点的鱼便是一阵欢呼声。                                                                                   

有时我们起得早,便裹上皮大衣往湖边沙滩上一躺,三个人谁都不说话,闭着眼只听风声水声,在浪花拍岸,水声哗哗间悠然入定,颇有点“放灵魂于天地之间,任形骸自由行走,让心灵净化升华”的意思。在那种环境里,大家都有点城里人下乡的感觉,被这美的世界整得好惨、好笑、好傻。

       连队的生活也很丰富多彩,一般的连队都有菜窖,而这个连队还有冰窖。冬天他们取湖里的大冰块拉回连队,集中堆在地窖里,平时打的鱼就堆在冰块上,有收鱼的来就把鱼拉走,一点收入可以补贴到连队的伙食里。冰块十二月份拉回来,到第二年三月底才会逐渐融化。夏天连队院里的花池子是有水的,抓的活鱼就放在池子里养着,来了客人抓一条招待就是了。湖边的菜地什么都能长。常有客人到连队见到送上来的西瓜香瓜不好意思吃,说是留给战士们,人家告诉他是自己种的,他们不相信,以为是哄人。见到大片的瓜地,顿觉诧异不止,一副城里人少见多怪的样子。其实他们是没见到夏天连队训练休息的时候,连队请来的种菜师傅会把新鲜的黄瓜,西红柿,香瓜洗干净了装盘放好,供战士们解渴消暑,数量之大,品种之多,还有新鲜度让我们这些人羡慕不已,只想骂人。

       时光过得飞快,还没觉得怎么着呢就到了月底,突然有了情况让我们紧急回撤。下午连队指导员打招呼说,蹲点十多天了你们和战士一样,没有一点特殊化,今晚要表示一下。我们当然明白,坚决拒绝了。谁知晚上十点多钟指导员领着两个人来了,不依不饶地把我们从床上叫起来,要喝点小酒。准备的下酒菜有一条三斤多重的野生鲫鱼,还有几个小咸菜。鱼是指导员下午让战士们去湖的一个湾子里打的,放在水桶里还专门让我们看了看。那地方我们执勤时去过,在那我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一群野天鹅在水面扑腾着跑了约二三十米才飞起来的场景。那时连队都是发电机发电的,熄灯后发电机就停了。烛光下听指导员的一番心声,让我们几乎动容,多好的干部战士啊。

       我在机关是分管边防业务的,所以多次到过这个连队。其中一次是陪着北京军区退休的老领导袁捷副司令员沿边活动,袁捷老人也曾是内蒙古军区的领导,当年孟良崮打七十四师时,六纵飞兵断其后路,是他骑马带兵攻占的垛庄。因我对这个方向比较熟悉,这任务便交给了我。老领导到了贝尔湖连队,连队上了一桌“全鱼宴”,大概有十几道菜,全是本地的鱼和虾,战士们自己做的,算是展示了一把湖边连队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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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队的码头餐厅 连队战士厨师做的全鱼宴 狗鱼馅饺子)   

 那次老领导收获了一条二十五斤重的大狗鱼,还做了“鱼拓”。我也是第一次见识了“鱼拓”的制作过程,先将这条鱼简单擦拭一下,然后用刷子将墨均匀地涂在鱼身上,再将宣纸敷在鱼身上,接着用刷子轻轻刷匀这时鱼的形状就完整地印在了纸张上。揭下后老领导把我们几个人的名字和时间注记在旁,签名盖章,就算完成了(文字是:在中蒙边境贝尔湖与朱丹、王吉顺、汤向进、郭晓军、井玉华等同志及渔民的帮助下钩获此狗鱼,二十五斤长121公分。一九九四年六月十七日晚九点)

后来老领导写了一篇“四河两湖行”登在了“中国钓鱼”杂志上。在湖边钓鱼时我们几个有点耐不住寂寞下水游泳,我们在这边上游着,很近的距离老领导那边却不受影响,频频上鱼,凶猛力大的是狗鱼,爱扑腾的是鲶鱼,水面上还有不断跳起来吃蚊子的小鱼。那情景非常有趣。不过湖边蚊子小咬不少,我们被叮了好几个包,老头却全然无事,他说我皮糙肉粗蚊虫不喜欢。

       后来我到呼伦贝尔任职了,一次随直升机巡逻到了贝尔湖,在那落地稍事休息。不知是谁结结巴巴,吭哧瘪肚地对我们说:你看…,能不能…,意思是…,其实他们奢望不高,只想上去看一看直升飞机,那情景非常有意思。很多事就是这样,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可意会,更需神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当然是会推波助澜、见风使舵的。这时全看机长了,印智敏机长何许人也,绝顶聪明之人,又是好朋友。于是除去外出执勤的,各种保障的,连队在家的二十余人紧急集合全体上飞机。只见一阵轰鸣之后,米—171腾空而起在贝尔湖上空轻盈地绕了两圈,落地后高兴的战士们从机舱里跳跃奔出,兴奋极了。我也很高兴,能为一线连队的战士们做点事是一种心愿,谁让我碰着了这个机会呢。                                                            

一晃又是多少年,我退休后再次去了贝尔湖,这次是陪着南京的老同学严勇敢由漠河方向的恩和哈达到的贝尔湖。这次来还有一个心愿,要在贝尔湖祭奠一下当年边防八团的政委满都拉。蒙古族的满都拉政委当年号称“草原上的百灵”,他唱得确实好。音色漂亮还带着膛音,只是在说到百灵时他喜欢加一个字“老百灵”。那次我们在贝尔湖接待内蒙古军区通信口的代表们,一路上按规定我们基本做到了不喝酒不劝酒。谁知这帮人转完我们前几个边防团后居然口出狂言,说呼伦贝尔的人喝酒不行。信息反映到军分区,领导们大怒,我立马传令最后一个边防团“放倒他们”。第一站就是贝尔湖,在湖边巡逻艇的码头上,满政委首先出场说明他不能喝酒,唱几首歌助助兴,大家随意。一亮嗓子那帮家伙就服了,不用劝酒自己就主动了。然后是盛装的蒙古族姑娘出场,一切还算正常。等到了团里欢迎才算正式开始,具体的就不说了,那真是装睡的人叫不醒。第二天把他们往阿尔山送,到了交接位置喝上马酒时,可怜这些一天前的好汉们此时英气全无,现场惨不忍睹,说出来坏名誉。我们退了后满都拉到内蒙古军区政治部当副主任,他多次说老领导们有什么事只管说,他愿意为大家服务,没承想突发脑出血去世。我当时写了一篇“好人满都拉”并许愿要在贝尔湖边祭奠他,十多年过去了,这次来还愿了。

       宋团长在贝尔湖连队迎接我们,连队和巡逻艇码头都已是旧貌换新颜。当年的朱丹副团长也来了,他退了后是负责贝尔湖一带打鱼的头,手下有几十条渔船,几百号人。下午我们在湖边一起举行了一个小仪式,我叠了一条纸船写了一段话,然后把小船放入水中,小船慢慢飘向远方,带走了我们的思绪和一份战友情。朱丹告诉我们明天渔船五点半出海(贝尔湖历史上叫捕鱼儿海),九点半左右回来,我们可以在渔船回来时到码头上去看看。

       早上早早起来随老同学拍日出,然后我们去了渔码头。只见湖中星星点点的渔船正陆续回来,岸边当地食品公司的冷藏车在那等待。朱丹知道我爱吃鲫鱼,便领着我们上了一条船,船主准备了一大兜子刚打回来的全是半斤多的野生鲫鱼。贝尔湖的野生鲫鱼宽背厚短身形非常漂亮,吃起来更是肉味鲜美,那真是绝对的天然野生无污染。看着贝尔湖边的忙碌,想着当年的情景,变化真大,要知道这一带过去几乎见不着人。

       故地重游心情自然不一样,即使是今天动笔,看见老照片想起当年也还是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掩面沉思,想说的很多,但也明白有些事没法展开说。像冬天在贝尔湖的冰面上堆雪堆,两边没有明显标志物,几十公里怎么区分冰上边界线?这雪堆线一定是弯的,会有一个很大的弧度,而且是双方的边防军人一块堆。还有蹲点离开连队那天晚上有一道菜也不能说,当然也包括发生在贝尔湖边及乌尔逊河口和贝尔湖两侧的一些涉外冲突和走私偷渡等活动。

 实际上这美景的背后有着沉重的历史延伸,贝尔湖现在的这一段是当年这条线的一部分,后来被蚕食殆尽,几经周折才变回这个样子。而她一端的乌尔逊河,是贝尔湖与呼伦湖的连接河,当年元朝后宫的数万人马就是在这附近被明朝大将蓝玉击败,元朝终结。再往下是诺门罕,日军和苏军二十多万人马当年曾在这打得昏天黑地,日本关东军惨败,死亡二万五千人,至今这片土地上战场的遗迹仍依稀可见,包括不时出现的日军士兵身份铭牌。再往下是阿尔山,那的536号界碑历史上曾是中国,蒙古,伪满洲国交界的小三角地。这桩桩件件如同打开了一幅历史长卷,惨烈而悲壮。身临其境,仰望蓝天碧水,纵横思绪,就会意识到我们今天的奉献与这段历史是交织相连的,虽然这种奉献在历史的长河中犹如一缕云烟微不足道,但它是一份荣光,一种缘分,值得自豪。

       信笔写来是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边防、理解当年、珍惜现在。毕竟祖国山河在,就有戍边人。守边的人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走,贝尔湖畔的故事昨天是我们讲,今天、明天是他们续,愿贝尔湖畔永远安宁,也希望这段历史不被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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