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处暑过后,暑气虽未消,但风终究还是凉了。太阳比以往更牵挂家乡,急急收工。于是还是同样的下班时间,心较之从前,却沉了几分。特别是在看到路口的银杏树,有一颗在一排绿绿的枝叶间泛出黄褐色,走近发现它像人一样打着点滴的时候,心更沉郁了。

  我记得有次下班回来的时候,抬头看到滚了金边的云朵,举着手机拍的时候,发现取景框里面被楼房遮了太多,画面里面体现不出我想要呈现的效果。于是我急急放下饭包,匆忙出小区,想着到路口处大概不会有那么多遮挡物。

  那天我走了2个路口,最后停在地铁站口。我看着它一点点消散,全然失了我最初想要定格的形状。我有点悻悻,但又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反正夏日悠悠,总有时机伴我将它仔细端眸。

  真的忘了,夏天已经过去了。

  此时恰逢落叶被凉风卷起,我的眼眶盈着泪珠,奋力眨了眨,没让它滚落下去。

  说来可笑,我竟然为自己没有拍到这个夏天的晚霞而难过,我觉得它是一种遗憾。


  02

  说起“遗憾”,我想到了史铁生《秋天的怀念》,它收录在《我与地坛》里。这本书是年初的时候看的,当时《好运设计》是最有感觉的,现在想来,有些文字是要经过时间来发酵的。

  开篇说自己双腿瘫痪后,脾气变得暴怒无常。看到北归的雁阵,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的歌声,会猛地将手边的东西摔向墙壁。

  史铁生发脾气的时候,母亲会悄悄的躲出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听他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母亲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说北海的花开了,要推他去看看。

  史铁生后来回忆说,做儿子的当时只知道自己,并不知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任谁遇见了这样的事,都会“有脾气”。所以她允许史铁生发泄,劝他去看花,是想让他从痛苦中短暂的抽离出来。

  史铁生说母亲喜欢花,但是自从他的双腿瘫痪后,她侍弄的花都死了。一颗心全扑在史铁生身上,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心思?甚至那个时候的母亲,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了觉。但她却顾不得自己。

  她也比史铁生本人更敏感。在她最后一次带着央求的神色想要推他去看花的时候,史铁生终于松口问什么时候。母亲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絮絮叨叨的计划着,看完花去吃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豌豆黄儿。说有次他在北海“跑”着,“踩”杨树花……

  母亲忽然不说了。凡是“跑”或“踩”这类能触及到史铁生对双腿瘫痪这个事实的词,她都极力规避着。

  ——这些都是史铁生的不幸,在母亲那儿加倍的体现。


  03

  母亲不说了之后,又悄悄的出去了,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他听别人告诉自己,母亲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文章最后:又到了秋天,妹妹推史铁生去北海看菊花。

  一方面史铁生说自己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他们俩人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这和篇头史铁生狠命捶打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的时候,母亲扑过来抓着他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是应和上的。

  同样的话语,说话的人不再相同。怀念的意味更加强烈。

  另一面,时光流转,不管是形式,还是之后的人生历程,都算是终于完成了母亲的夙愿。

  只是到这里,我有个设想,如若时间倒回,史铁生会在母亲最后一次央求自己看花之前,同她一起去看么?

  他会对这样的“遗憾”做一些化解吗?


  04

  他在《我与地坛》里第二个章节做过类似的提醒。

  当时史铁生因为在园子里待得太久,母亲来找他。有次母亲走过他的身旁,步履茫然又急迫,但他决意不喊她。他说可能是因为自己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和羞涩。

  但这样并没有使他感到骄傲,只留给他痛悔。他想告诉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不要和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更不必,他已经懂了但是来不及了。

  ——“遗憾”里最强劲的风,就是“来不及”。或者说,因为时间上的“来不及”,才形成了“遗憾”。

  只是他忘了,在《比如摇滚与写作》里,他将各位年轻的时候比喻成春天,摇滚乐里的歌词要直接忽略,要听它的不可压抑,不可一世,听它的雄心勃勃但却盲目。

  只有等到“秋风起时,疯狂的摇滚才能聚敛成爱的语言。”

  ——生命总要历经些什么,才能由青涩转向成熟,而用成熟后的视角去审视来时路的青涩,在“遗憾”里裹足不前,是一种“妄念”。


  05

  回到前面,我遗憾的是没有拍到晚霞这件事本身吗?我们在以往的岁月里面,都没有各自的遗憾吗?

  我想大抵都只是坐在秋风里,瞭望着夏季,唱一首关于“遗憾”的歌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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