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烈焰升空暴狰狞 殊死鏖战伏火魔 

 

       这是一个阴天的上午,连长的步话机又传来呼叫声。连长的步话机只要一响,肯定有新任务,这已经被事实不止一次的证明了。不出大家所料,紧急任务,营里要求我们连强行军奔赴西北方向新的火场,与林场职工军地合作,合围扑灭雷击火。

       茫茫大兴安岭每年春夏之交,气温回升,森林里的水汽上升,遇到上层冷空气后,就容易形成雷雨大风的强对流天气。但因为此时大兴安岭地区的空气高温干燥,降雨还未落到地面又被蒸发到空中,就会出现晴天响惊雷的“干雷暴”现象。干雷暴又极易产生“雷击火”。有句俗语叫干打雷,不下雨。我们通常来形容人们只说不做的状态,就像有人在大哭,却没有流出眼泪一样。然而这种天气状态却是森林火灾中雷击火最喜欢的天气。因为在这种天气下,一旦发生闪电落地,一些被击中的枯木会瞬间着火,就会引燃灌木或者低矮的树种,演化为一场森林火灾。一般来说,自雷击发生到明火产生往往有0.5-2小时的阴燃时间。“地下燃烧,地上冒烟”,这是最好的灭火时间窗口期,一旦明火出现甚至发展为树冠火,加之雷暴后如果有高温大风天气,灭火的难度和代价会极大增加。

       其实大家早就听到了远方隆隆的雷声,总觉得雷声都来了,雨水还会少了吗?这要是来场大雨该多好啊,所有的大火都会被雨水灭掉!大家寻找高处,向西北方向望去,远处一座山林烟雾弥漫,浓烟已经向天空慢慢的升腾,远看似乎已和天上乌云连在一起,渐渐地已分不清烟和云了,烟云浑然一体,显然那里的山火已经开始蔓延。

       火情如同军情,全连再次轻装徒步急行军,靠着指北针向火场挺进。站在高处看起火的地方似乎并不远,实际上应了一句话“望山跑死马”,靠着指北针定位,我们力争不走“弯路”,克服山高、林密、坡陡、石多、无路等各种困难,用了1个多小时的时间几乎是跑着赶到了火场。

       一看现场,嚯,火还真的不小!把一大片树林烧得通红,火舌如毒蛇般放肆的乱窜。好大的烟啊,非常浓重刺鼻的草木焦糊味成了空气中的主要成份,我们把一条湿毛巾捂在鼻子和嘴上还是呛的不断咳嗽直淌眼泪。这也是大家平生第一次看到正在燃烧的森林大火的真实场面。已经有几十名林场的职工在那里奋力扑火了。因为这里是伐木工人新开采的一片作业区,所以比较高大的树木已经被放倒了,正在被大火燃烧的树木都不算高大。大火已经慢慢向森林深处蔓延。离很远就能听见咔叭咔叭咬树的动静。已经过火的地方,灌木很快开始炭化。树枝密的地方还发出哧哧的声音。由于风干物燥,加上中午气温较高,如不及时扑灭,山风吹起,很快就会形成大片火海。

       我看到有几棵高一点的树被点上“天灯”,就是树冠着火,假如再遇到大风的话,蔓延会相当快,燃烧的枝叶一边烧着一边飞落,这种树冠火是最难灭的。

       看来火不但烧起来了,而且还不小。不过,在我们到来之前,林场的工人们已经抓住风向变化的时机,采取“以火攻火”的战术,削弱了巨大的火头,挫败了火头凶猛的气势。否则如果硬拼,直接冲进火场灭火,恐怕会被烤成“肉串”!

       此时,经过双方领导简单碰头后,趁着现场火势已经被削弱的时机,采纳林场负责人的意见(他们年年都要出动扑灭山火,堪称为经验丰富),采取“一点两面”战术,就是在火线上寻找一个火势较弱的点,然后两队人朝相反方向开始打火,最后两队人再次碰头时,绕了一个完整的闭环,火场就形成了合围。因为从正面直接扑打火头还是会有诸多危险,所以必须在火头侧翼寻找突破点。实际上是追着火头打。由于每次灭火会选择多个突破点,再分配给不同的队伍进行扑打,所以你如果在火线上碰到不认识的人时,就说明自己负责的部分已经完成,那感觉就像看到亲人一样。没有人知道对方的行进速度,也没法估计对方走到了哪里,对大家来说,每次在森林某处的偶然碰面,都像是胜利的会师。这次灭火后,我们与林业工人形成“扣头”。我们互不认识,但却聚到一起欢呼拥抱。拥抱过后,我看到这些工人好像也是连着好多天都没休息了,累得走道儿都往树上撞。即为他们心疼,也为他们点赞。

       大家挥舞着铁锹、树枝,跑进火场里开始奋力扑打起来。烟火弥漫的树林,坡陡林密,加上这片林子被林业工人砍倒的成材的树木满山横七竖八的。尤其那些被砍下的粗树枝,只要谁稍不留神就会把人绊倒。战士们从陡坡上摔下来,爬起来又冲上去; 有的被烟熏火燎呛晕过去,刚被人背了下来,清醒后又冲上去; 有的掉进正在燃烧的烂树坑里,腿上烧起了泡全然不顾; 有的脸上手上被飞起的火星烫伤灼伤,却不在乎疼痛......

       苦啊,疼啊,危险啊!战士们没有因这些而退却。就说我们班的安徽兵赵辉,就是自称最怕火的哪位,1963年入伍,入伍已经三年多了。他和大家一样都累了多少天了。他和四川入伍的新兵邓中胜一样,身材都相对瘦小。赵辉在向前追赶火头时,被烟熏得一迷糊一个不小心撞在了一颗燃烧着的大树上,鼻子瞬间就出血了,他不知道,衣服起火了,他拍打拍打继续战斗。突然,一截比碗口还粗、能有七八米高的树干冒着烟、带着火从高处砸下来。而树下还有几个人在奋力的灭火(火场上尤其是过火地类似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赵辉一看不好,急忙在喊了一声:“小心!”的同时,飞步上前,想用自己的身体抗一下,给那几个战友争取躲避砸伤烧伤的时间,那几个战友躲开了,可赵辉却被倒下的树干砸晕了过去,还把头发烧没了一半,脸上也被烧得起了水泡。这可是赵辉第三次“扛树救人”了!之所以常有枯木莫名倒下,是因为地质的原因,生在这里的树木主根都很浅,靠发达的旁系根部支撑。而地下火会不动声色地把枯木的树根烧焦。再经过山风吹拂,这些笔直的枯木可能会在任何时候轰然倒下。在山上,几乎每个战士都在安静的夜里,听到过忽然传来的树枝折断,倒木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时,由于风向的改变,本来我和班里的小马是追着火头打,现在火头却向我们扑来,我们两个人随时都有被大火吞没的危险。这时还是赵辉猛地奔过来,把我们两人拽开,让我们分别从两翼包抄,而他自己却追着火头奋力扑打。在扑打的过程中,被树条扑打起来的火星,不可避免的溅到了他的手上、脸上,不一会就起了一个个小水泡,但他却全然不顾,像追击敌人那样,硬是把火舌压了下去。

       干渴,高温下的极度干渴折磨着大家。在最需要水的时候,排长送来半壶水,呵呵,望着那半壶水,战友们多想喝个痛快呀!但是,谁也不肯先喝第一口,你推给我,我推给你,最后,传回到了排长手中,大家说:“排长,你喝了吧,喝了能说出话来,好指挥我们打火啊!”排长看着全排可爱的战友,看着大家干裂的嘴唇,含泪命令每人必须喝一口。水壶,在大家伙儿的手中转了一圈,依旧还是那半壶水。三班长意外地从脚底下的泥坑底下抠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沾满泥草的冰块,他高兴的喊了起来,他自己没舍得吃,转手递给身边的战友,有的咬了一口,有的只是在脸上擦了一下。不记得是谁又有意外发现,那就是刮开桦树皮,吮吸渗出来的涩涩的浆汁可以润润嗓子。

       其实,山火是极难扑灭的。因为它属于立体燃烧,既有高大的树木,又有几米高成集束型的灌木丛,还有近乎一人高的干草,火力特别旺,靠近燃烧点20-30米就已经燥热难耐,靠近3-5米几分钟就会全身湿透。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会被火焰的高温烤的睁不开眼,嗓子眼像是在冒火,耳朵烤的会起皮,脸会红肿并巨痛,一会就精疲力竭,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分明就是“烤肉机”,这下我可理解为什么管火焰叫“火舌”了。蒙在脸上用来遮挡高温和浓烟的湿毛巾,都会变得发烫,等下了火场后已经变硬了,有的甚至用手一碰就碎了。所以,即使追着火头扑打,最多几分钟就要撤换下来稍事休息,第二梯队接替冲上去又是一阵猛打后再换人。

       大约2个小时,在军地双方的合击下,所有明火的火势终于被控制住了,军地双方实现了合围,打了一场漂亮的围歼战。林火逐渐减弱,剩下的几处余火,在情绪高昂的军民共同奋力扑打下,也渐渐火灭烟消。

       初战告捷,大家都松了口气,我也和战友们一起地毯式地“打扫战场”,要把所有冒烟阴燃的杂草植被彻底扑灭。在灭火作战中有句俗话:“三分靠打,七分靠清。”火场的清理是扑灭森林火灾的一个不可忽视的环节,因为稍有不慎留下一点阴燃的火星,山风一吹很快就会冒起火苗,随后火势就会扩大蔓延。天黑前,经过我们认真仔细地毯式检查,确认再无死灰复燃可能,由林业职工接管之后,在几十名林业工人的夹道欢送中,我们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了先前建成隔离带的那个地方,向营长复了命。

        大兴安岭春天的天气任性的就像猜盲盒,明天打开,春天; 后天打开,夏天。气温今个升,明个降; 春风,今个小,明个大;风向,一会东,一会西。从六月初开始,由于气温回升的快,大风天气明显增加,成为大兴安岭天气舞台的重要角色。春风在唤醒大兴安岭万物,送去勃勃生机的同时,也成为了森林火灾的助推剂。就在我们安全防守这块过火林地已经五六天的时候,这天一大早,天骤变,风突起,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这一天的凌晨起,就开始起风了。时间应该是一早上,风突然间大了起来,瞬间风力估计能有四五级,不知哪里来的小火星,借助四、五级的山风,猝不及防的飞过隔离沟 (这次挖掘的是隔离沟,只有两米宽,作用主要是为了防止地下腐殖土暗火串过隔离沟),一缕缕烟雾在身后的一片夹杂着灌木丛的开阔地升腾、扩散,干燥的杂草灌木荆条在燃烧的烈火中,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爆竹”声。由于灌木和厚厚的杂草、枯树叶十分干燥,见火就着。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火一瞬间就凶猛地扩散开来,向着不远处的小山坡掠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挑战不期而至!火光就是命令,火情就是敌情,大家已经注意到突然有火越过隔离沟在身后山坡下的那片灌木丛中肆虐的燃烧起来。不等连长发出命令,大家已经拿起工具冲向了燃烧的火焰。连长在快速赶过来观察分析火情之后,注意到起火处距小山坡大约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立即让副连长带三排和四排跑步在最短时间内冲向山根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开辟一条能阻断火势蔓延的断火带,防止大火飞上山后蹿进密林。那时的大火将无法扑打,后果会相当严重。他自己则亲自带我们一排和二排五十多人呈半个圆形撒开,包围起这片杂草地和灌木丛与烈火争分夺秒的展开了激战。

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打击的敌人是越烧越大的山火,使用的武器还是最原始的铁锹、大斧和树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连长带领我们两个排,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与大火展开了争分夺秒的激战。我们排分工负责对付燃烧的茅草,大家一开始用从树上弄下的枝条拍打燃烧的茅草,可效果不是很好。枝条扬起时带起的火星四处飞扬,很容易把旁边还未燃烧的茅草点燃。我们的张班长回头就找来雨衣穿在身上,在燃烧的茅草中打起滚来。咦!大家发现效果不错,滚来滚去还真的把火压灭了。于是,大家都有样学样,纷纷找来雨衣,带上雨帽,扎紧脖子,包住脑袋,再戴上口罩,在火线上滚了起来。半个小时后,大部分茅草的火被压的差不多都灭了。不过,不少人的雨衣却被连烧带烫快成“皮褂子”了。我们这边把茅草火的气势“滚压”下去后,排长便命令我们二班和三班去支援二排扑打灌木丛的大火。于是,我们又拿起斧子、砍刀、还有铁锹等,冲着燃烧的灌木丛就冲了上去。有的用斧头或砍刀砍断燃烧的粗大灌木,有的用铁锹拍打余火,有的用枝条追打着火苗。春天含足水分的粗壮的树条足有十几斤重,抡几下胳膊就会发酸,再加上熊熊烈火高温的烘烤,很快一个个就浑身汗水淋漓。浓烟夹着强烈的焦糊气味,呛得人透不过气,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在十几米外都烤的人疼痛难忍,何况靠近燃烧的大火的时候会是如何的不可忍受。大火燎的战友们的手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即使大家已经把毛巾浇湿叠成双层捂住鼻子和嘴巴扎在脑后,还是被呛的透不过气,而且浓烟呛的大家泪水不止。但是,怀着一种有我无敌的英雄气概,两个排的战友们不但毫不退却,还主动迎战烈火,与燃烧的大火进行着殊死的决斗。手里的粗树枝烧成光杆,在远处再扭棵新树枝继续扑打,铁锹脱手了,脱下衣服浇上水更猛烈的挥打。人手少,没办法分成两三个梯队进行轮换班,累的热的实在挺不住了,蹲在地上稍事休息,再站起来接着与大火搏斗。因为是在火的后面追着火头打,燃烧后过火地的草木灰灌进鞋里,把脚烫得起了泡,出了血,大家全然不顾,烈火烧焦了战士们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甚至眉毛,烤糊了军装、秋衣。打火时,因为长时间站在火线旁,两只手虽然带着手套,但还是像在高温的炉火上烤着一样,几乎每个战士的手指关节处,都有水泡破裂后留下的疤痕。但是,在烈火的淫威面前,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喊累,没有人害怕,没有人后退,有的只是勇往直前,有的只是不顾一切的追打山火。我也是追打山火的一员,也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实在是体力不支了,浑身冒虚汗,身体好像有些打晃。左手虎口被树枝划伤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攥着树枝的手也有些发软,我双手对换了一下握树枝的位置,变为右手握住树枝前段,左手握后端,这样又能使上劲,又可以减轻左手虎口的疼痛。我拼命地抡着粗树枝拍打燃烧的树枝灌木,战友们都在全力与火魔进行着殊死奋战,只要不倒下,我就要坚持!没想到我还是晕倒了。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靠在赵辉的身上,他正在给我喂水喝。我想站起来,可被赵辉按住了,他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好一阵子。我知道我这是由于过度劳累加之腹内空空导致低血糖才昏迷了过去。我的口袋里还有糖块,这是我专门给自己的低血糖准备救急用的,我拿出糖块填进嘴里迅速嚼碎,希望能缓解低血糖的症状。我坚持要站起来,赵辉只好把我扶了起来,我晃晃悠悠的再次走进火场。

       在我们两个排五六十人的顽强追打下,火线被一米一米地消灭。在大家的全力追打下,火势基本被扼制住了,蔓延的速度明显减慢。

       再说副连长那边,带领两个排也有五十多人,在山坡下快速展开阻断大火断火带的作业。这是一场与大火抢时间、争速度的战斗,必须赶在大火到来之前把断火带构成。我没在哪边的现场,无法讲述他们争分夺秒开辟断火带的具体情景,在两个小时同等的时间内,他们硬是在山坡下开出了一条弯弯曲曲二十几米宽、三百多米长的断火带。他担心断火带不够宽,一阵稍大一点的风,火势就会飞过去,一旦形成上山火,越过山梁,火场面积将迅速扩大,扑打难度将更大。所以与两个排长商量来商量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这个临时的隔离带作用不太可靠,那就放把火,“以火攻火”。其实,迎着火头放一把火,两股火头相遇,与相向烧来的林火对接,在两股火相遇短时瞬间,隔绝山火燃烧所需的氧气和可燃物,大火便可不扑自灭,这是山里人灭火的一种常用方法。可眼下用这种办法,却担着风险。万一火借风势越过隔离带跑进身后的森林,这责任谁担得起?

       是的,眼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用火烧出防火道,阻隔对面扑来的大火。但这样做一旦跑火,窜进后面的树林,决策人就要承担重大责任; 另一条路就是坐等大火烧来,如果大火烧过隔离带,那么大不了火势太猛,无法抗拒,人人相安无事。副连长果敢的选择了第一条路:“这个时候应该对国家负责,风险有,但不烧防火道,风险更大,有事我担了,保大森林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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