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翻原始密林沟壑 越万年塔头沼泽

 

       上午临近11点,全线完成任务,全连战士沿着隔离带面对溪水站立一排,等候点火的命令,并对即将燃烧的火焰进行监控。11点半,远方传来号声,连长一句“点火”!全连十个班的班长同时在自己开辟的隔离带内点起火来,用火来烧除隔离带内剩余的所有可燃物。当天没有大风,加之隔离带内稍大一些的可燃物已经被清除个七七八八,所以火势并不大,不到二十分钟,隔离带内的火基本上就自然熄灭了。最后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全连人员排成排,往返三次认真排查隔离带过火后的情况,确定是否还有“漏网”的可燃物,是否还有没熄灭的余火。在此之前,大家已经用水壶、茶缸等一切能盛水的工具从河里取水用来熄火。

       根据上级的指令,打出防火隔离带后部队不能撤离,必须死死盯着火场方向,不让它在燃烧到这里时再有继续延伸发展的可能。也就是说隔离带沿线昼夜都要由部队严防死守。

        两天一夜的汽车颠簸,一整个夜晚的急行军,再加上一天一夜的隔离带的开辟,真的让战友们精疲力竭了。但是,当天下午,当有人拿出精神头登上一个小山包爬到树上向西北方向望去时, 看到了远方的浓烟。可能是两天来没有大的山风,也可能是火头改变了方向没有燃烧到这里,给了我们按理想状态完成设置防火隔离带并能“守株待兔”严防死守的时间。

       从当天下午开始,按照命令,我们排好班次,五十米设两个哨兵同时看守在同一个防火隔离带的观测点上。之所以设两个哨兵,是因为大家已经过度疲劳,特别困倦,一个人值哨,在孤单寂寞的情况下容易犯困睡觉,导致漏报险情,酿成大祸。其他人员开始砍树枝,搂茅草,搭建睡觉的简易“窝棚”“马架子”。晚上,不值班的便钻进“窝棚”“马架子”里,仍然是两个人一颠一倒铺一件大衣盖两个被子加一件大衣很快都进入了梦乡。到半夜换班时整个窝棚里的人连“窝”端,一起上岗。下岗的人一起睡觉。感谢那时的我们真的年轻,精力充沛火力旺,尽管都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熬夜看守火情还是认真得很也精神得很的。况且,积极扑灭山火,保护林业资源,这也是军人的责任和使命。

       人在注意力紧张的情况下,就会觉得一切都变慢了。我们几乎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对岸方向火情的情况下,度过了六七个心情始终无法平静的日夜。不知是前方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还是风向改变了,总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大火始终没有向我们这个方向烧来。其实,我们心里也都在祈愿,祈愿大火能被彻底扑灭,祈愿灾难能够早日结束,祈愿祖国的森林资源不再继续遭受损失,祈愿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不再受到山火的威胁和伤害。

       但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天刚刚吃完早饭,就响起急促的紧急集合号声,预示着有新的紧急任务了。新的任务就是转移到一个新的区域担负扑灭过火区余火,清理和看守过火林场,防止死灰复燃的任务。在大兴安岭深处,除了地图上有个经纬坐标,过火的那个区域是什么地方哪里还能记得起来。只知道,哪里的大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了,但是,如果过火后的林地死灰复燃,酿成新的大火,将给森林造成新的损失,给扑火带来新的麻烦。所以上级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 清理哪里的余火,然后严防死守,决不许死灰复燃!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全连仅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做完了现场的一切善后工作,包括拆除二三十个小“窝棚”,检查隔离带内有无再燃隐患。尤其是炊事班的灶火,大家用洗菜盆或行军水壶去河里取水浇了又浇,然后又挖土掩埋,确保不再有明火暗火后,才全体整理好行装,齐刷刷的列队,向新的战场出发。此时我们才知道,因为是去沿着火线接防过火林带,部队所去的方向位置完全不同,所以各个营分不同的方向单独行动。

       茫茫兴安岭大森林寂静无声。植物密密叠叠地分成三层,最高的是落叶松、樟子松、桦树,遮天蔽日; 中间一层是灌木和荆棘; 最下层是植被,草地,还有塔头地,近似沼泽。我们要去的前方有三座山头和一片沼泽地,30多公里的路程。大家一听30公里,谁都觉得似乎是小菜!但是真要这么想那就错了。一开始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是一回想起几天前那个夜行军,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轻率太脱离实际了,因为这里不是平时训练的公路,这里是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

       当我们出发没有多长时间,在骑着一匹小马的鄂伦春人向导的带领下,就爬山进入了一片原始密林。一瞬间我们都被密林的一棵棵参天大树深深地震撼住了。尽管前几天来时的晚上急行军走的也是密林,遗憾的是那天是在夜晚,别说参天大树,伸出手连五个手指头都看不清。而这里,真的是古木参天,浓荫蔽日,而且每一棵树都是粗大无比。树与树之间的枝叶相互勾肩搭背,交叉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树枝压了谁的树枝,茂密的枝叶像一张大网一样罩在头上,根本就看不到天。脚下是厚厚的青苔,像海绵做的绿色地毯,中间层湿漉漉,底层腐烂肥沃,人走在上面青苔已把脚背盖住了!越往林子深处走,越感觉神秘莫测。林内树木稍稍稀疏一点的地方便灌木丛生,稍不注意就可能被绊倒或划伤脸部和手脚。

       虽然是春季,但是白天气温很高,密林里焖得像个大蒸笼。山林里的黑脚蚊子体形畸大,叫声刺耳,与个大得吓人的瞎蠓轰炸机似的成片轮番进攻,一叮一个大包,一拍一摊黑血。我们用了大约3个小时的时间来到了第二个山头的山顶,前方传来休息的号声,大家抓紧时间办理个人的“大小事”。

说起办“大事”也让人哭笑不得,伤感不已。因为凡办“大事”时你总要把裤子脱下来,再蹲下把半个屁股露出来吧。好了,这正好给蚊虫叮你、咬你、吸你的血提供了最佳条件和时机。如果你没有必要的防护措施,那可就惨了。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就会有几只甚至十几只蚊子把你的屁股叮出数个大包,惨不忍赌倒是没人能看到,奇痒难耐就会让你隔着裤子挠痒痒,不解劲却又十分无奈。所以,大家学会了每当有大事要办之前,都必须先准备两根枝头叶茂一点的小树枝,用一只或两只手在屁股后面不停地摇晃着驱赶偷袭你屁股的蚊虫,做好“保腚”的防护工作。

这时,不知是谁在不远处大声喊道:“快来看,好粗的树呀!”沿着声音看过去,那里确实有一颗奇粗无比的大树,听到喊声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跑过来围着这棵奇粗无比的大树上下打量了起来。我也属于被喊声吸引的,也跟着凑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着了。好家伙,树干挺拔擎天,枝叶盖如蘑云,仅露在腐殖土外面的几根粗壮的根须,估计一个人都搂不过来。这时,先是有三个人好奇的走到树下,共同伸出双臂,围着这棵树王让相互的手指触碰在一起,结果还差好大一截,于是又过去了一个人,接力似的进行搂抱。四个人近乎把脸都贴在大树上手指碰手指的搂抱,结果还有半米的空档手指没能碰在一起!这样算起来,它的直径能有2米以上,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叫它“树王”。“树王”,名副其实,绝对的名副其实!它是我在大兴安岭期间见到过的最粗大的松树!

       此时的大森林里特别的安谧宁静。远方, 万顷林海, 山川叠嶂,林莽苍苍, 起伏不止, 雄浑粗犷; 眼前, 数不尽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喷薄烟涌; 身旁, 丛生的灌木拥挤着,微微摆动,仿佛在向我们致意。所有的一切都在冬的沉寂中慢慢苏醒过来,背阴处的冰雪虽未融净,但山与山之间的开阔地里,连绵不绝的红毛柳热情奔放,如火如荼。漫山的杜鹃花有的刚刚吐蕊,有的含苞欲放,有的为争春已经恣意盛开,满山满谷,一株株,一簇簇,一片片,红色,粉色,如织锦,似名画,此起彼伏,似火似霞, 美不胜收,肆意的怒放着生命的绚烂,与刚刚绽放新绿的落叶松、白桦树相互衬托,相互点缀,相映成趣。一幅大自然的立体画卷令人眼花缭乱。而且,在我的想象中,原始大森林应该是一个非常美妙快乐的世界,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欢快的歌唱, 各种野兽在林中奔跑撒欢, 厚厚的落叶下面, 会住着许许多多的各种昆虫。可这一路走来,我们几乎什么都没看到,可能是燃烧的大火早把它们吓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四川兵邓中胜轻轻摇着我的胳膊,让我往他手指的方向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的地上,有几只外表长得像“鸽子”的鸟,一边悠闲地找吃食,一边回头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还唧一唧唧,唧唧,唧叫的甜甜润润分外悦耳动听。这些小东西可能从没见过人类,所以踩着小碎步根本不怕我们,甚至都懒的搭理我们。我转头问身旁的韩春山,这里怎么会有鸽子?还没等老韩说话,邓中胜操着四川口音抢先说:“说啥子嘛,那个怎么会是鸽子?”“你说不是鸽子,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呛了他一句。他却说:“我家在四川万县的山区,我参军前在家养了几百只鸽子,我当然知道这个不是鸽子喽!”韩春山在军龄上是我们班仅次于班长的老兵,地道的黑龙江本地人。他就站在我们的身边,他告诉我们说:“你们也别争了,这个长得像鸽子的鸟的确不是鸽子,它应该叫‘飞龙’,学名叫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大兴安岭特有的鸟,吉祥的鸟。”说到这里,老韩思考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看,这个飞龙的脖子长得长而且有点弯,像不像龙骨一样; 再看它的爪子,那上面有鳞,也有点像龙的爪子。据说它是天上伺候西王母的侍臣,被封为“飞龙”侍者,长有六个脑袋。后来为了躲避残暴的王母逃命到了东北山林中。据说它的肉那是又嫩又鲜美。俗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上驴肉,这个龙肉指的就是这个‘飞龙’的肉。封建社会它可是皇帝的贡品。”一听是贡品,大家眼睛立马开始放光,争先恐后的去抓飞龙。有一只离我很近,走走停停休闲自得的样子,我拿着军帽一个鱼跃扑过去,把飞龙结结实实扣在帽子里。飞龙在帽子里咕咕的叫着,不断地扑打着翅膀,灰白色带有花点的羽毛和明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我。我有点舍不得抓的太紧,飞龙瞅准时机挣开我的双手,从军帽里飞走了!我很失望,又觉得不忍心伤害它,但想到皇帝的贡品还真有点惋惜。此时,出发的号声响起,我赶紧收起好奇心,赶紧归队出发。

       下山之后我们走进了一大片带有一个个像蘑菇头样草墩子的沼泽地,在当地都管它叫塔头甸子。塔头甸子和草甸子不同。草甸子是很平坦的草地; 塔头甸子却是满地一个一个的大草包,这一个个的大包就是塔头墩子。五月的春天,塔头墩子上争先恐后的冒出长长的翠绿草芽,欢快地将沼泽湿地披上一层绿色的新装。这些塔头墩子大小不一,大的“墩子”甚至可以坐五六个人,小的“墩子”也能坐一个人。墩子与墩子之间距离大小不等,近的几十公分,远的能有一米开外,成片的墩子之间是半冻半化的深浅不同的水坑,水的颜色跟酱油似的。 这些塔头墩子就是长年累月甚至几百千万年在沼泽地里,各种苔草的根系衰亡后再萌发生长,再衰亡腐烂,再萌发生长,周而复始,斗转星移地和草灰泥碳,长年累月凝结而成。

       踩着湿滑的塔头墩子行军,就像跳“梅花桩”,还真要有一丁点灵巧劲,眼、脚配合,动作协调,瞅准了下一个墩子再跳。一旦一个不小心脚踩空了,或者脚底打滑,或者力道掌握不好蹦过了劲儿,哧溜一条腿陷进沼泽泥水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泥腿子”。而且,那水可是拔凉拔凉的。我们班的大个子杨永吉一路上一直帮着班里瘦小的老病号谢世超背枪还有皮大衣。就是因为背的东西太多,而且在背后还有些超高,重心不稳,往前跳跃时他一脚没落正踩实,就滑进了塔头墩旁的沼泽坑里。因为他下意识地要挣扎出来,结果越是挣扎就越是一点一点地往下陷。尽管当时水下的冻层还没有化完,最深也就没过膝盖,所以两条腿陷进去的不算太深。尽管如此,由于他背的东西太多太重,加之水下都是淤泥,不管他怎么尝试,就是爬不上来。最后还是众人帮他一件件拿走身上的重物,然后合力用手中的“拐杖”(粗树枝)让他抓紧,大家一起用力才把他拉了出来。

       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在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过毛尔盖草地的故事里听说过。当我们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之后,才真正体会到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极其困难和危险,才真正对这种情景多了一份敬畏与恐惧。如果水下的冻层全部开化,那他肯定会越陷越深,甚至有生命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是人都难免紧张、害怕,越是想尽快爬出来,就会极力的挣扎,但是,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有可能整个人都会完全陷进去。

       我很幸运没有掉下去过,所以不知道掉下去的老杨当时的心理,但也不难想象他的心里难免会有恐惧。向导在此之前曾介绍过说,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让自己放松下来,争取平躺下身体或像青蛙一样趴着,增大身体的受力面积,也许会慢慢的爬出来。可是,到了那种时候,有几个人能放松下来? 这也告诉我们,遇到绝望的困境,先不要着急挣扎,让自己冷静下来,放松下来,细细地思考对策,找到解决问题的可行方案,才会尽快走出困境。

       今天回想当年在完成穿越沼泽塔头地时的情与景,突然感觉对我来说,那也是在完成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次穿越。每个人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一路上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怎能毫无艰难险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 在任何困难和挑战面前,有时候只要你不认输,不后退,鼓足勇气一跃,就会步入新的坦途,从而把艰难险阻甩在身后。而我的战友杨永吉当时之所以在困难面前不能自救而需要人拉一把,那是因为他背负的东西超出了他挑战困境的极限。

       走过足足有几公里的塔头地,迎面便是一座陡峭的山坡,两边的坡度能有六七十度,只能爬行。

       突然,我的身后有人争吵起来。

      “怎么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还争争吵吵闹不团结?”负责押后的副班长跑到前边,发现是预备党员聂福吉和新战士小唐正在夺行装。 原来,小唐因喝了水坑里的水拉了肚子,只见他脸色苍白,走起路来直打晃,如果不减少他背负的重行装,他恐怕很难再坚持走下去。聂福吉要替小唐背行装,小唐硬是不给,他躲着,喊着,“老兵,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背的不少了......”

       “我命令你给我!”聂福吉有些火了。

       “不,不,虽然你人高马大,但你已经背两个人的行装了。”年仅十九岁的小唐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最终,行装还是被聂福吉“粗暴”地抢走了。

        大家揪着草根树根或树枝,登着裸露的石头,反正是利用一切能借力的东西手抓脚蹬的往山顶上爬。又连滚带滑地下了陡坡。快到山脚下,透过舒朗的林木,战友们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不大的山溪顺山涧而下,哗哗作响。白天,在闷热如屉的老林里,能闪现如此隐秘的清澈溪水,大伙绝对是兴奋极了,一个个放飞脚步,就像饥渴的野兽一样冲向溪水。那是一幕恸人又动人的奇美景象:

 正午的阳光照下山涧,透过树冠洒向溪水,在山石、花草,以及溪水中历经岁月洗礼孕育出来的黝黑苔藓映衬下,散发着略带色彩的光芒。在哗哗作响的溪水旁,全连上百人顺着溪流拉成长长一线,有的跪着,有的趴着,有的蹲着,有的撅着,各种姿势,各式身态,除了咕噜咕噜地暴饮溪水声外,时不时的听到这边在相互友好的谩骂,那边在你我亲昵的挑逗,这里有野性的幽默、哪里是温柔的斥责,更有关爱的提醒......所有的这些全都在这一刻同时发生,而在这之中,有着一种奔放的军旅豪情感染你、激励你、醇化你、冲撞你,让你禁不住想唱一支伟大的士兵之歌。

       十几分钟后队伍继续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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