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不只是险象环生的军事较量,还有生死攸关的路线斗争,显然后者决定着前者的成败,不只是众所周知浓墨重彩的遵义会议,还有一系列被史学家认定关键转折的会议,并被文艺家还原出表现各异的人物群像,也许是太过强调路线斗争的冲突,却忽略了争辩各方的共性,正是这一共性让红军能够跨越重重险阻,直至决胜于二万五千里之外。


  一、舍我其谁的“阴谋”

  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美国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细述了一场“担架上的阴谋”,以至广为流传至今,其实,此言最早出自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红军的德籍军事顾问李德,于此请记住这个人,后文会有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的大反转。

  众所周知“担架上的阴谋”所指,便是编入中革军委第二野战纵队(代号“红章纵队”,统称“中央纵队”)长征的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因均有病或伤在身需乘担架同行,又因对党和红军的前途忧心忡忡而商讨对策,所以,才有了这个似贬实褒且颇具画面感的说法。

  此前,三人曾是观点对撞的对立方,由此不得不提及“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即以王明为首加之博古(秦邦宪)、张闻天(洛甫)、王稼祥等留苏学院派,当时与之观点相同或服从执行的人数更多,以至在1931年赣南会议上,强势排挤被视为“山沟里的马列主义”的实践派毛泽东,又在1932年宁都会议正式撤销其军职,此次王稼祥反转支持毛泽东,但大势已定只待历史转折点。

  时至长征前,毛泽东虽尚存中央政府执行委员会主席一职,但只能闲居在瑞金云石山的云山古寺,三十一年后的1965年,毛泽东接见外国代表团回忆道:那时候,不但一个人也不上门,连一个鬼也不上门,我的任务是吃饭、睡觉和拉屎。

  笔者曾于1997年到访铭刻“长征第一山”的云石山,其实不高仅近50米,面积不大仅近1000平方米,相应的云山古寺也不会大,实为300余平方米的三合院,当时住着毛泽东、贺子珍、幼子毛岸红及工作人员,还有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张闻天。

  显然并非山高路远导致门前冷落,若说原因,除任务在身无暇拜访以及刻意避嫌等,想必张闻天也起到“镇宅”作用,至少最初安排合住的目的应该如此,却为两人促膝深谈提供了机会,后与王稼祥一同长征便有了“担架上的阴谋”。

  在血战湘江后,红军8.6万人马锐减到3万余,不仅撤销损失最重的红八军团番号,并且在湘南通道县进行必要休整,尤其必须审视评估堪忧的前途,只因按计划应赴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师,但“湖南王”何键已有足够时间调兵拦堵,加之中央军、桂军、粤军尾随而来,红军何去何从就成为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因此,中革军委于1934年12月12日召开紧急会议,史称“通道会议”,正是在张闻天、王稼祥的支持下,已无军职的毛泽东“受邀”参会,并力主向西去往敌军薄弱的贵州,史称“通道转兵”。

  刘伯承在《回顾长征》一书有记:当时,如果不是毛主席坚决主张改变方针,还剩3万红军的前途只有毁灭。

  然而,从湖南通道县转兵至相邻的贵州黎平县时,由于坚持原计划的意见未消,中央政治局于1934年12月18日召开会议,史称“黎平会议”,虽然毛泽东的建议得以继续执行,但直至12月31日中央政治局再次召开会议,史称“猴场会议”,才让博古、李德彻底放弃去往湘西的念头,而是按照毛泽东的计划奔赴贵州遵义。

  需知贵州素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之称,黔军正是因此成为实力最弱的地方军,好处是极为疲惫的红军可以游刃有余,坏处是难以获得足够的后勤给养,所以,坚持到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师也不无道理,尤其那里已有现成的根据地,关键在于必须做出知己知彼且审时度势的抉择,否则就会如刘伯承所言“只有毁灭”,后文待续予以佐证的战例。

  本节,请记住“阴谋”、张闻天、王稼祥。


  二、为长征导航的“马灯”

  前文有记,通道会议属于中革军委会议,黎平会议、猴场会议属于中央政治局会议,至于1935年1月15日~17日召开的遵义会议,则是涵盖党政军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

  按照流程,博古率先作“主报告”,接着周恩来作“副报告”,此后,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发出一致的不同意见,其中张闻天的发言属于全面总结,因此被史家称为“反报告”,结果便是众所周知的毛泽东重返领导核心,但鲜为人知的是仅增补为政治局常委,未赋予任何军职而实际重执军事指挥权,可是,首战——主战场在青杠坡的土城战役失利了。

  那是遵义会议后,红军按照“北渡长江计划”应从宜宾至泸州段过江,以与川陕根据地的红四方面军会师,但途径贵州习水县土城镇时,遭遇过境前来围堵的川军。要知道,此前的粤军、桂军、湘军为保地盘,均表现出誓死一搏的姿态,同时也令尾追红军的中央军无法插手地方,实际被蒋介石顺手拿走管理权的只有贵州。显然,“四川王”刘湘绝不想让红军尤其中央军入境,便派重兵主动出击四面合围,导致红军在情报有误下失利撤出战斗,随即一渡赤水摆脱敌军。

  通过此战回看通道会议,当时挟曾国藩余威的湘军实力,绝对高过连年内讧的川军,若非毛泽东的转兵建议,红军势必落入“只有毁灭”的陷阱,然而土城战役的失利,让重执军权的毛泽东落入被质疑的旋涡,以至在1935年3月10日~12日苟坝会议爆发。

  此前的3月4日,毛泽东正式出任前敌司令部政委,不过,重大决策仍须20余名中央委员集体表决,结果在会议第一天政委之职就被表决掉了,只因他坚持消灭追至鲁班场的中央军,以挫强敌锐气,但多数参会者尤其军事将领执意攻打据守打鼓新场(今金沙县城)的黔军,以夺弱敌粮秣,却不知滇军的3个旅正向黔军靠拢,因此,支持毛泽东的只有其本人1票。

  会后,毛泽东找到周恩来又与朱德进行沟通;多年后,周恩来在《党的历史教训》中回忆:(毛主席)半夜提着马灯又到我那里来,叫我把命令暂时晚一点发,还是想一想。我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见,一早再开会,把大家说服了。

  至于“把大家说服了”的结果,便是集体表决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新三人团,此前的三人团成员为博古、周恩来、李德,这并非单纯的职务交替,而是军情紧急下民主集中制的重申,以至鲁班场之战失利并未影响四渡赤水的圆满完成。

  此后,红军声东击南兵临贵阳城下,吓出城内坐镇的蒋介石一身冷汗,红军旋即挥师西向云南,历经巧渡金沙江、穿越大凉山、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翻过夹金山(史称“爬雪山”)后,毛泽东不得不直面一场更大的危机。

  本节,请记住“马灯”、周恩来、朱德。


  三、一触即发的“内战”

  翻过雪山,红一方面军与前来迎接的红四方面军会师,史称“懋功会师”,接着便是众所周知的张国焘另立中央,过程无需赘述了,只看他凭什么?

  张国焘,北京大学高材生,师承李大钊,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中共一大代表并当选中央局三人团,参与领导“二七大罢工”、“五卅运动”等;曾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受到列宁、斯大林接见;懋功会师时任中央政府执行委员会副主席、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统领红四方面军8万余人马。

  插入说明:史家对于懋功会师的兵力有不同记述,综合而言红一方面军2万左右,且是疲惫之师;红四方面军4万余,可称兵强马壮。

  从行政关系而言,时任中央政府执委会主席毛泽东是副主席张国焘的上级,但后者的个人资历、军权实力等不输前者,以至放胆越级瞄准党中央的领导权,关键破口是对遵义会议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只因中央负责人的更迭须经共产国际核准,但在长征途中无法取得联系报批。

  那么,原中央负责人、三人团之一博古就尤为关键了,尤其被张国焘请到驻地了解遵义会议情况,完全可以选择留下反戈一击,实际则是在毛泽东决定北上后,他随行连夜赶往红三军团驻地。

  共产国际派驻军事顾问、三人团之一李德也尤为关键,他虽被遵义会议收回军事决策权,但依然保留军事顾问职务,也就有充分理由随同总司令部(张国焘在懋功会师后接任红军总政委)移驻以红四方面军为主的左路军,不过,实际则是选择跟随毛泽东北上,并且不惜挺身“护主”。

  那是在以红一、三军团为主的右路军北上后,红四方面军副参谋长李特奉张国焘之命予以拦阻,对此,开国中将莫文骅在《永不磨灭的怀念》一文有记:“李特和李德用俄语争吵对骂。懂得俄语的博古说李德骂李特为流氓,李特骂李德为赤色帝国主义。”这一幕发生在公开场合,见证者颇多且有多角度回忆,其中一个情节是李特竟然在毛主席面前拔枪,李德主动冲上前扭抱制止,可见当时的紧张态势以及李德的态度。

  二十五年后的1960年,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北京提问:“你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毛泽东回答:“那是在1935年的长征途中,在草地与张国焘之间的斗争。当时党内面临着分裂,甚至有可能发生前途未卜的内战。”

  在“可能发生前途未卜的内战”前提下,不得不提及更为关键的周恩来,作为遵义会议前后的原三人团、新三人团成员,他一直是“党内委托的指挥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个人资历也不输于张国焘及至任何人,尤其在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时,红军前敌总指挥部参谋长兼军委纵队司令员叶剑英是教授部副主任,红一方面军第一军团政委聂荣臻是政治教官,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是一期生、参谋长倪志亮是四期生,红一方面军第一军团长林彪是四期生;在领导发动八一南昌起义时,红军总司令朱德、总参谋长刘伯承以及聂荣臻、林彪是参加者,叶剑英则在暗助起义……

  进一步而言,周恩来无疑会对任何可能性产生影响,包括遵义会议的合法性、红军将领的倾向性以及中共中央的惟一性,实际则是他选择跟随毛泽东北上,最终取得红一、二、四方面军会师即长征胜利。

  本节,请记住“内战”、周恩来、博古、李德。


  四、后记

  其一,回看第一节的张闻天、王稼祥,作为“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自然坚信正统苏联模式,也就必然与毛泽东的“山沟里的马列主义”产生理念之争,但在深入体察国情后,尤其红军长征面临生死存亡时,他们毅然选择与毛泽东共谋扭转大计。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放弃原有立场?

  答案:无疑是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党性。

  其二,回看第二节的周恩来、朱德,需先上溯井冈山时期的朱毛理念之争,当时,出身云南陆军讲武堂的朱德更熟悉旧军队指挥体系,作为惟一直接领军的中央委员毛泽东更强调“党指挥枪”,而非苏联红军、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党监督枪”,在没有先例可循的情况下,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来选择支持毛泽东并体现于古田会议,朱德予以执行并贯彻终生;时至长征中的遵义会议后、苟坝会议前,军事决策权实际移交朱德、周恩来之手,而在苟坝会议第一天,出任前敌司令部政委仅6天的毛泽东被集体罢免了,后取得周恩来、朱德的支持才重执军事指挥权乃至决策权。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放手军事决策权?

  答案:无疑是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党性。

  其三,回看第三节的周恩来、博古、李德,作为三人团成员显然是遵义会议的最大失意者,于此无需赘述已是众所周知的周恩来,只说当时的中央负责人暨会议主持人博古,他没有打断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的发言,也没有以种种理由提出会下交换意见,而是直面批评与接受表决,在懋功会师可以选边站时,仍遵守不利于己的会议决议;再说执有共产国际授权的李德,与博古有着同样的处境,甚至有更大的选择权,不过,他即便在回忆录中对遵义会议仍存不满,却能在危急时刻挺身支持毛泽东,如其所言“我确实也是一个忠实支持者,尽管我对遵义会议持有保留意见”。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选择跟随毛泽东北上?

  答案:无疑是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党性。

  最后,回看本文唯一的核心人物毛泽东,在1927年三大起义失利后,他就是唯一坚持领军的中央委员,而在敌强我弱的背景下,这一舍我其谁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进而言之,无疑体现出坚定的信念、誓死的勇气以及力挽狂澜的能力;时至1934年长征,敌方的恐惧感与仇恨值可谓拉到顶点,无疑欲一劳永逸地对红军决策者除之后快,可想而知危险甚至高于井冈山时期,有史盲竟然误读“担架上的阴谋”“遵义会议”为权力斗争,却忘了试问还有谁勇于谋取当时中国最危险的职位?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舍我其谁地抢站风口浪尖直至力挽狂澜?

  答案:无疑是党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党性!


  注:本文配图均为作者摄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