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伊自小不爱啼哭，只要吃好喝好，便自得其乐。满月即会盯着自己举起的手看上半晌，妻问我这孩子看啥呢，我乐着说，在看她的世界吧。


慢慢长大了，我们知道了她是个好吃的家伙，馋得紧。各种美食吃不够。三岁时候有一次，爷爷买回的蜜桔很香甜，她便不停地吃，晚上睡前，妻发现这个孩子脸都黄了，慌了喊我看，我感觉是她桔子吃多了，就打了一个医生朋友的电话问，人家告诉没事，明天就好了。第二天果然好了，她自己也唬得眼睛长长了，严肃得很。第二天果然好了，才又活泼起来。


小学三年级，中秋前，我去盘锦出差，带回来一篮子螃蟹。妻蒸了几只，那蟹子膏腴丰美，令伊吃得两眼放光。她爷说，这丫头吃啥东西可香了，我说可不是，特专注。她吃完了，志得意满的。余下的蟹子，妻随手就放冰箱冷冻上了。过几日，她又提起来那蟹子还有么？妻找出来，又蒸了几只。她急着吃了一口便面色凝重，我尝了下，味道比鲜活的差了一些，可是还凑合。我说，活着就冻上了，味道还可以。她抬头看看我，鼻子抽了抽，豆大的眼泪居然一对儿一双地滚下来。我忍不住笑出来，答应她，过几天再去买来吃，她抽抽搭搭地说，没事，就是感觉这么好吃的东西，没吃好，可惜死了。她爷爷乐得岔气说，从来没见着过馋哭的，今天见到了。我说，你考试考不好的时候，从来没见你上这么大的火呀。一家人都乐得不行。


高考后，成绩下来，不大理想。我们三人坐在餐桌旁唠嗑。妻面色不好，沉默着，我说考成这样，北京是去不了了。令伊那时候留短发，精精神神的。她面色沉静地说，考也考完了，就那样了，现在我们三个在一起，不就行了吗？说完的时候，她眼中晶莹，眼泪含着，没有流下来。我和妻听了，竟立刻释然了。她高三住校了，整整一年。是和我们头一次分离。


令伊在美国读了硕士。我和妻去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她带我们去洛杉矶的一个大型游乐场玩儿。那个游乐场很大，项目多，大家都在排队。她指着进门处的一列小火车说，这个最好玩儿了，排队人也多，咱们先玩别的项目，回来再玩这个，抓紧。那个游乐场的确很好，奇幻刺激，我们都很开心。别的项目完事出来，那个列车项目到了关闭时间了，我们就晚了几分钟。大家有些失望，讪讪回行。我回头看到令伊居然哭了，泪眼婆娑的，妻赶紧说，哎呀，这个项目也无所谓，今天都很尽兴了，我们三个走走不也很好嘛。她拖着哭腔说，你俩好容易来一回，这个都没玩全呢。我看她那么伤心，也过去劝她。好一阵子，她才平复了。


去年回国探亲。刚进家门，我打量她，成熟多了看着。她很从容地介绍了行程的安排，我给她做了几个她爱吃的菜，妻帮她收拾东西。她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洗好澡，过来吃饭。坐在我们对面。她看着餐桌上的菜，手刚拿起筷子，眼泪就落下来。妻站起来摸着她头发说，你看你，这都回来了，稳稳当当坐下了，咋还哭起来了。她抽泣着说，这都七年了，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像做梦一样，我都感觉不真实了。我说，是太久了，要不是疫情，咱也早都见了，别哭了，你尝下我做的菜，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她吃了块排骨说，对对，就是这个味道。


女儿今天三十周岁了。祝她开心。



6.21/2024 令伊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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