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千山万水,面对千辛万苦,面对国民党中央军、粤军、桂军、湘军、黔军、川军、滇军、东北军的万般追堵,红军跋涉二万五千里胜利抵达陕北,为什么能?诸多答案已在诸多史册、课文、日记、传记、回忆录乃至文艺作品中呈现,那就换个角度,看当年奉命阻拦长征的张学良怎么说,再说红军为什么能。


  一、蒋介石眼中的“党代表制”

  红军长征半个多世纪后的1991年,张学良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中心采访,在谈及长征时感慨道:毛泽东这个人啊,天生能领导。都是带兵的,万里长征……我要领,会领没了,他(士兵)不跟你走,他跑了。他(毛泽东)能统御,他有这个力量。

  作为信仰唯物主义的任何党史专家学者,当然不会从张学良所言“天生”找原因,至于“力量”自然会归于制胜法宝“党指挥枪”,可是,以“党代表”开创中国军队政治思想工作的是蒋介石,为什么举世皆知他不能?

  这要上溯1923年,蒋介石作为孙逸仙博士代表团团长访苏,期间考察了苏联红军的政委(政治委员)制,并手书日记:大约军事指挥上事务皆归团长,而政治及智识上事皆归政党代表,尤其是精神讲话及平时除军事外之事务,皆归代表也。

  从其所言“大约”“政党代表”,可见走马观花式的误打误撞,因为苏军的政委制虽源自法国大革命,但也有着自身的国情特点,即先经1917年十月革命在首都夺取政权,后以国家名义派员接收各地军队,并规定“政治委员是苏维埃政权在军队中的直接政治代表”。显而易见,苏军政委是政权代表,而非蒋介石理解的政党代表。当然了,苏维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政委自然也是党派出的代表,但组织关系多一层就有了大差别,后文再叙。

  1924年,作为国共第一次合作的产物,黄埔军校正式开课并率先实行党代表制,同时相应成立政治部。不过,虽然《黄埔军校政治部服务细则》规定,“本部为校长、党代表之政治教育的佐理机关”,以及“本部对于全校官佐、员生、士兵、夫工负有政治训练或指导之责”,但党代表并非军职,尤其在实际操作中,蒋介石的态度是“党代表进连部、营部、团部之后,对于各连、营、团官长,不可处干涉主义,只好处监督的态度。”

  要知道,当时孙中山建立的南方政府只是偏隅两广及周边,而且不得不倚重地方军阀,其中陈炯明一不高兴就敢炮轰总统府,显然以政权名义派驻代表不可行,因为这意味着上行下效的监军来收编,不可等闲视之;政党代表则可视为双方合作的联络员,可听可不听。若从这个角度来看,蒋介石误打误撞误解出的党代表制反而符合国情,尤其苏军的政委制实为“党通过政权监督枪”,蒋介石也在强调“只好处监督的态度”,可谓殊途同归且组织架构少了一层“政权”,也算是扁平化管理了。

  在北伐军出征五个月前,即1926年2月颁布《国民革命军党代表条例》,由此将党代表制推广至各军;4月,蒋介石获任国民党军委会主席;5月,张静江经蒋介石力举当选国民党主席;6月,蒋介石出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7月,正式颁布《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组织大纲》,据此把军委会各机关划入总司令部。

  简述以上一系列操作后,再细究《国民革命军党代表条例》就会发现,虽然明文“党代表在军队中,为中国国民党之代表”,但在“第三章党代表之任命”中,规定“自团以下,及其相当组织之党代表,由政治训练部任命之;自师以至更高级军事组织之党代表,由政治训练部提出,经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之通过,军事委员会任命之;但遇紧急时,得由军事委员会主席之署名及政治训练部主任之副署,先行任命”。

  关键就在于“但遇紧急时”,而挥师北伐哪时哪刻不紧急?可想而知,在国民党主席张静江仅是橡皮图章的情况下,军委会主席兼总司令蒋介石完全可以“先行任命”,因此军权必然会强势压制党权。

  国民党的其他大佬势必察觉军中党权旁落,遂于1927年3月颁布《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军事委员会组织大纲》,据此把军委会的权力收回国民党中央,乃至取消军委会主席仅设7人主席团,明显在针对变相操控军中党权的蒋介石;4月,蒋介石的党内最大对手、原军委会主席、原国民革命军总党代表汪精卫归国接手武汉国民政府主席,当月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导致国共分裂,又另行成立南京国民政府导致宁汉分裂,接着颁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组织大纲》把军委会纳入政府体系,如此一来就从“政党代表”回归“政权代表”,《国民革命军党代表条例》也就名存实亡了,至1928年2月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正式废止党代表制,算起来仅实施两年时间。

  不过,党代表制并未随之消失,因为我军坚持保留下来,但相关争辩的激烈程度仅次于国民党的争执。


  二、中央文件中的“政治委员制”

  在国民党废止党代表制两个月后,即1928年4月28日,朱德带领直属的南昌起义余部、收拢的广州起义余部、收编的湘南暴动民军登上井冈山,与秋收起义余部合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作为当时惟一直接领军的中央委员任党代表。

  5月25日,在上海办公的中共中央颁布《中央通告第五十一号:军事工作大纲》,要求各地工农革命军更名为红军(1930年后陆续更名为工农红军)并实行政委制,同时明确指出:红军应由苏维埃派政治委员监督军官,并负责进行政治工作。

  6月4日,中央致信朱毛进一步强调:在政治上设政治部,取消党代表。

  7月3日,中共六大军事报告措辞严厉地强调:红军绝对取消党代表,党代表是从国民党产生的,在苏联只有政治委员,由苏维埃政府派。

  11月25日,毛泽东致信中央明确表示:党代表制度,经验证明不能废除。特别是在连一级,因党的支部建设在连上,党代表更为重要……故我们决定不改。

  需知当年交通通讯均不便,往往是中央指示历经数月抵达时,毛泽东已经实践总结出新经验,尤其在敌军的疯狂围剿下,各地苏维埃或被摧毁,或转入地下,或随军打游击,从整体形势来看,军事任务明显重于建立政权,进而要求政工人员必须懂得军事指挥,自顾不暇的苏维埃显然没有足够的人才储备,也就无从落实体系化的政委制。

  据此回看毛泽东在致中央的信中,特别指出“因党的支部建设在连上,党代表更为重要”,显然是在坚持一年前“三湾改编”确立的组织架构,即被后世认定为制胜法宝的“支部建在连上”,而非名称之争。然而,毛泽东能一眼看透事物本质,并非其他同志也能,结果则是中央不予认可,第四军内部也发生公开争辩,甚至导致军事决策权几经变换,直至一年后即1929年中央发出《九月来信》。

  该信首先确认“先有农村红军,后有城市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特征”,即毛泽东所坚持的农村包围城市;其次确认红军的根本任务之一是“发动群众斗争,实行土地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即毛泽东所坚持的枪杆子里出政权,同时也就承认了建立苏维埃滞后于军事任务的现实。但是,仍指示“党代表名称应立即废除,改为政治委员”,再次但是,又明确指出“党的一切权力集中于前委指导机关,这是正确的,绝不能动摇”。众所周知,当时的前委指导机关书记是毛泽东。

  1929年12月28日至29日,红四军据《九月来信》召开第九次党代会,史称“古田会议”,虽然党代表制由此改为政委制,但“党指挥枪”被确立下来,即以毛泽东为书记的前敌委员会代表党行使最高军事决策权。

  行文于此若止笔,势必犹如蒋介石犯下走马观花的毛病,因为毛泽东真正坚持的并非口号式的党指挥枪,也非书面条例式的党指挥枪。那么,他到底坚持的是什么?这个什么为什么能让红军坚持走完长征,而让张学良致死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


  三、毛泽东心中的“党指挥枪”

  前文有记,蒋介石在考察苏军的政委制后,竟然误打误撞误解出党代表制,并于1924年率先在黄埔军校实施;就在这年,苏军反而把政委制废止了——纵观历史,苏军曾三度废止政委制,而实施阶段为1918年至1924年、1937年至1940年、1941年至1942年。

  需要特别说明,苏军废止的是政委制而非政委衔,具体操作以师级建制为例,在取消师政委一职后,专设一名政治副师长,其军衔为团政委,显然党权被置于军权之下了;再看蒋介石,虽然废止党代表制,但并未放弃政治思想工作,而是将政治部改称政治训练部,至于职务设置仍以师级建制为例,在取消师党代表一职后,专设一名政治副师长,显然兜了一圈又与苏军同步了,唯一区别是未设党代表衔,相同的是均由“党监督枪”降格为“党协管枪”,甚至国民党内部戏称政治副职为军事主官的姨太太。

  仍是前文有记,1928年5月25日,也就是苏军废止政委制四年、国军废止党代表制三个月后,中共中央颁布《军事工作大纲》要求各地工农革命军实行政委制,毛泽东则明确表示“我们决定不改”,仍坚持实行党代表制。

  若常人来看,这不过是一个职务换下名称而已,何况蒋介石的党代表制时而纳入总司令部,时而收归国民党中央,时而转至国民政府,只不过一纸公文换下公章而已。进一步而言,即便改为政委制,毛泽东仍是当之无愧的总政委,那为什么坚持不改?只因在于建立体系化组织构架与制度化运作模式之上的“党指挥枪”,而非单纯照搬“政委”或“党代表”名称之下的“党指挥枪”,更非苏联红军、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党监督枪”或“党协管枪”。

  具体而言,毛泽东虽然通过三湾改编开创“支部建在连上”,但在井冈山会师合编成立第四军后,仍要面对党内同志的不同意见,以及旧军队积习的不断挑战,当然这也是新生事物的必经过程,因此先后试行了四种模式:

  1、政工人员与军事主官平等——经常吵架;

  2、政工人员的权力仅限于政训——军事主官权力过大;

  3、军事主官处于从属地位——政工人员权力过大;

  4、政工人员与军事主官平等,由党内书记总其成,一切工作归支部。

  显然,毛泽东坚持的是第4种模式,以确保“党指挥枪”能够上通下达地予以落实,乃至落到其本人的头上。史料有载,毛泽东于1931年赣南会议遭到排挤,又于1932年宁都会议被撤销红一方面军总政委职务,仅保留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一职,若按苏联模式的“红军应由苏维埃派政治委员”,他仍可通过政委制拥有实际军权,但众所周知没有,年仅26岁的博古却可以顺利接手全局,可见“党指挥枪”这一由毛泽东实践确立的建军根本原则的力量所在。

  相比而言,蒋介石败退台湾才如梦方醒下令成立总政治部,甚至委任曾留苏的长子蒋经国为总政治部主任,又于1956年升格为总政治作战部,也就是所谓的“政战”,以至实际成为第四军种,貌似比我军更为重视与健全,却有着根本性的内在差距,只因我军自三湾改编及至古田会议后,已将每一支连队打造成为政战部队,每一名战士随之成为政战队员。若继续深究内在因素,无疑是作为顶层设计的“党指挥枪”,在官兵一致、民主集中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加持下,落实到连队支部便自觉发扬成为“党带领枪”,即每一名党员在关键时刻会发出呐喊:“我是党员,我先上!”

  回看前文针对井冈山会师所记:毛泽东作为当时惟一直接领军的中央委员任党代表。

  回看张学良针对红军长征所讲:毛泽东这个人啊,天生能领导。都是带兵的,万里长征……我要领,会领没了,他(士兵)不跟你走,他跑了。他(毛泽东)能统御,他有这个力量。


  综上所述势必就搞明白了,所谓“天生能领导”,实为毛泽东不惧生死、身先士卒、坚持调查研究与实事求是的实践结果;所谓“他有这个力量”,实为“党指挥枪”以及官兵一致、民主集中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激发出每一名党员自觉发扬“党带领枪”的行动结果。言而总之,将“党指挥枪”化为“党带领枪”才是张学良不明白、蒋介石学不会的真正秘笈。

  最后,重温毛泽东在1935年12月27日的讲话: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十二个月光阴中间,天上每日几十架飞机侦察轰炸,地下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路上遇着了说不尽的艰难险阻,我们却开动了每人的两只脚,长驱二万余里,纵横十一个省。请问历史上曾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吗?没有,从来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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