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电工区负责矿井大型机械电器的维修和运转,有八个车间。大的车间有百十号人,小的只有十来口。机运车间分管几个场所机械的维修,活儿不多,因此,就是那个最小的车间。车间主任姓任,说他是主任,其实就是一班长。

  但是,你喊主任,他愉快地答应,要是喊他班长,不理你算是客气,弄不好还要骂你没大没小。当然,我都喊他老任,他也没啥意见,因为我是他的领导。

  这一年,我调到机电工区做副区长,老任便是我手下三个车间主任之一。其他两个主任都看不起他:一是他管辖的人员最少,二是嫌他说话办事不靠谱。

  也难怪,煤矿上的机修活儿,都是修修补补,无需多少精度,也没多大难度。只要不耽误事,能正常运转就行。因此,喜爱夸大其词的老任,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但也有人不喜欢。

  那年新来一名技术员,分在机运车间。二十出头的小戴,按年纪算是老任的子侄辈,开始也喊他任主任,有天却突然跟我一样喊他老任了。我一问,小戴满脸不屑地说,这老忽悠,不值得我尊重!昨天井下改水管,我问他需要多久?他说一上午齐活儿,我就在报告上填了四小时,结果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完工。本来多写几小时也没啥,但现在变成施工超时,延误了巷道运行,性质就变了,害得我今早在矿调度会上,挨了总工一顿批评!

  我笑笑说,老任说的话,你心里留点余地就行。不过,路遥知马力,等磨合磨合,你就知道,其实多数情况下老任还是值得信任的。

  他俩的隔阂,自然不是我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小戴此后就有点“不感冒”老任,而老任对小戴不喊他主任,也颇为不满。除了工作上不得已地配合外,两人私下里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直到第二年春季的大检修,更换井下负600水平绞车的钢丝绳,才让这爷儿俩握手言和。

  本来一切顺利,更换完毕后,也差不多到了工期时间。按照小戴的想法,直接打点试车,老任却说要人工盘车转几圈。拉绳盘车可是个体力活,已经饥肠辘辘的工人们自然不情愿。老任开始摇头晃脑,吹嘘自己的经验。而小戴认为老任是故弄玄虚,有意设障,拖延工期好让他挨批。相持之下,发生了争吵,电话打到我那里,我当然支持老任。结果,一盘车还真发现问题:滚筒里有异响。打开一看,一个千斤顶落里面了,如果贸然运转,整个滚筒就得报废。几万块的设备呢,着实让小戴惊出一身冷汗。从此,彻底改变了对老任的态度。

  还有一年,井下一工作面掉水,淹了几个巷道。矿上急调几台大型水泵去抢险。抽了两天,其中一台泵趴窝了,水很快淹没设备,如果不及时回收上来,万一巷道坍塌就得埋里面。下水拴泵体,小戴原本安排了两个年轻人,老任不放心,边脱衣服,边甩出几句大话:年轻人畏手畏脚,关键时候还得看老家伙。瞧好了,我一个猛子扎下去,保准摸到泵头,都不兴要再潜第二回!

  那时正是严冬,井下虽没地面那么寒冷,但地下水还是冰凉刺骨。老任在水里扑腾十来分钟,猛子扎了五六个,围观的人开始笑他。这个说,还行吗?不行哼一声!那个说,主任,你一猛子就拃把长吧......老任没吭声。水没了棚顶,泵体早沿坡下滑了几十米,潜水过去确实吃力,还好能摸着水管,借力定位。等栓好绳索,将泵体拉出来,时间已过半个多小时。老任漂在水里,半天没有动静。等众人下水将他拉上来,躺在小戴怀里的老任,手脚已冻得没了知觉。不过,嘴巴功能犹在,他仍旧颤抖着嘴唇得瑟道:啥事没有,上井来瓶二锅头,保准又活蹦乱跳!

  酒当然没有喝成,人倒是躺医院里焉巴了十来天。那年,他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此后添了个毛病,经常无缘无故的打呃。跑了很多医院都看不好,医生说是伤了颈部一个神经,想来是那天潜在冷水里时间太长,冻坏了。老任倒没当回事,有事没事,还是喜欢瞎吹。只是,在他口若悬河的时候,猛然冒出几个响呃来,让人觉得别扭,他自己也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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