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那些爱告状甚至总是诬告他人的人,那些爱告状的人,除了想得到一点个人好处,多数时候就是为了让别人不舒服,让别人难受,让别人干不成事。贞陵村,就有个这样的人。村子几十年没有变化,一直落后于附近的村子,这个人从没有想着告状。但是有个在外干事的人,看到村子多少年来没有变化,就想回去改变一下现状,他想建居民点,他想搞乡村旅游,他想让大家不出村子就能有一些收益,他想争取国家对农村扶贫支持的资金,让村子真的有所改变。

  那个人兴致勃勃,信心满满,回来开动员会,说建居民点,然后把那些老庄基地推平,可以搞乡村旅游项目。他的想法很美好,大家都说,这个村子几百年来都没有变化,附近邻村都日新月异,修了水泥路,安装了路灯,吃上了自来水,完全城镇化了,如果贞陵村居民点建成,大家的居住条件、出行条件会大大改善,这些远景听得大家很是羡慕。所有这些当然先要成立机构,此时那个喜欢告状的人就想进入领导机构,当然未被允许,于是告状者就和那个想要回来改变村子面貌的人较上了劲,你不让我进入这个机构,我就让你干不成!

  我们把那个想要回来改变村子面貌的人叫做“良”,而把那个爱告状的人称作“魑”吧。良开会,魑便捣乱,良给大家信心,魑就说风凉话;良说居民点建成后,大家都是两层小楼,水电到家,下水管道铺设好,我们在家里就可以和城里一样洗澡,上厕所不出门;魑就说,几百年都没有改变,你别给大家画大饼,你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在外面挣不了钱了,想从大家这里捞钱?总而言之,就是公开唱反调。为此,很多人当众和魑吵过架,甚至当面大骂过魑。但魑却有着异常强大的心理素质,你骂什么难听的话,你当着众人的面无论揭他的什么老底,他都能做到毫不生气。比如,他曾经收过全村村民的合疗费十四万元,本来要去交到合疗办,但他突然说,那些钱丢了。于是那钱就交不上,于是很多人的合疗就受到影响。很多人都知道,他就是把大家的钱给贪污了,但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他就是丢了!而且作为负责收费的人,就算丢了,那也是你个人负全责,但他红口白牙地说丢了之后,就再也不管了。全村人都骂他,当面揭穿他,公开骂他不要脸,他听了就像说别人一样,一点不恼,继续嬉皮笑脸,该干啥还干啥。大概后来的舆论压力太大,他突然就又找到了丢失的八万元,剩下的六万元再也找不到了。没有办法,当时的村主任只好自己认倒霉,一次开村民大会,村主任的妻子明明知道就是魑在搞鬼,当着众人的面斥骂,甚至吐在魑的脸上,魑居然能够做到不生气不恼火。对这样的人,良生气,但没有办法,村上的人愤怒,也只是公开或者私底下骂骂而已,魑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良改变村子的理想还是慢慢地开始实施了,规划、设计、拆迁、施工、建设……几乎每一步,魑都要写告状信,给县上,给市上,给省上,给中央巡视组……理由不是说良的建设占用了耕地,就是说良非法集资,要不就是说良给农民增加负担。反正魑除了告状也没有什么事,告状信发走之后,他就不停地去上级纪检部门,停在那里问什么时候下去调查?于是,良在改变村子面貌工作中所走的每一步,都有上面来调查。一次次地调查,让正在进行的事情一次次地不得不中断,有些事情甚至永远中断。但是所有调查的结果都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然而,魑依然继续告,不停地告。告状信送上去后,就去催问有关部门的调查结果,如果调查没有结果,那就接着继续告。那种顽强告状,屡败屡战的精神,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备。

  良只想把事情干成,所以,也不大在乎。尽管每次上级来调查,都会影响正在进行的事情,但完了之后,依然继续艰难地干。每次调查没有结果,可还是屡屡被告,上级调查部门屡次调查都已经明白是魑在诬告,但是却不是惩戒诬告者,而是劝诫干事者。良想给村子修建个公共厕所,地址在一个乱石摊上,好不容易把那里推平地基处理好后,开始建公厕,上级申请的资金也批了,大家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起码让村子更加文明卫生。但是,魑这次又把良给告了,而且这次告的级别是巡视组一级的,总共有二十几条罪状,其中一条就是占用耕地建公厕。巡视组下来调查,了解情况,走访群众,最后仍然一条都没有落实,但上级部门大概不厌其烦这个屡屡告状者,最后居然动员良干脆别干了,因为只要他继续干,魑就会不断告状,而魑只要一告状,他们就要花时间花工夫下来调查。为了魑不再告状,于是他们就让良干脆别干了。没有办法,良只好退出不干了。良一直想不通,上级的有关部门,到底是在支持干事者,还是在纵容诬告者?但是他却不知道质问谁?良除了实实在在地干活,缺乏口才,一着急说话还有点结巴,也缺乏强硬的管理手段。他的理想很丰满,但是他遇到的现实,却很骨感。

  就在不断被调查,不断被人诬告的情况下,新的居民点,还是艰难地建起来了。家家都是二层楼,居民点一家连着一家,结构一样,通水通电,出门再也不是泥泞的土路,而是平展展的水泥路,自从居民点建起来之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小车,因为出入太方便了,但良却没有想到,他的过于善良,他把很多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让他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居民点的很多房子,有人已经住了几年,但到现在却不交房钱,而他也似乎没有办法。他在外面本来什么都很好,就是一心回来想改变村子面貌,如今村子面貌的确改变了很多,周边的不少人提起来很羡慕。但是,他却因此在外面欠了很多钱。自己原来开的高档车,也被人开走抵账了。村里人欠他的钱他收不上来,他欠别人的钱也还不了,于是他反而成了一个到处躲债的人。那些白住着房子的人,现在还常常在私底下不断诋毁良。一次,他去一个住着房子但一分钱都没有交的人家要钱,那户人家的女人蛮横无赖地说,没有钱,说着指着她家的小孩说:要不你给我看着娃,我出去打工给你挣钱去!他当时太相信村里的人,房子也没有合同。于是欠着部分房款的一看还有人一分钱都不交,却依然住着房子,索性也开始赖账。本来一分钱没有交的人,开始找出各种理由,不仅不交钱,而且更加理直气壮。良当初回村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人居然可以蛮不讲理到这种程度,但这就是现状,善良的良无可奈何。虽然说这只是少数人,但是影响很大。

  一次,良给孩子结婚,村里人都去吃宴席,魑也大摇大摆地去了,当着很多人的面,大言不惭地说:良,我今天吃了你的,喝了你的,我明天还继续要到县上去告你!你如果给我两千块钱,我就不告你了。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还不能发作。

  魑的诬告,让很多人看不下去,其中就有他的弟弟。一次,他在外地打工的弟弟回家,夜里住在魑的家,聊天时就给他说:良是给大家办好事,路修好了你不走啊?房子盖得那么好,住上不好吗?水泥路修好了,下雨下雪不再泥泞,不好吗?一看弟弟不向着他说话,魑立刻暴跳如雷,厉声斥骂到:你知道个锤子,你马上给我滚,别再来我家!搞得弟弟当时就待不下去了。弟弟也说,好,我走,从此之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现在,已经回到村子的魑的弟弟,就是和魑打照面,谁也不理谁,权当看不见。整个村子的人,绝大多数见了魑,也是不理不问,权当没有看见。自从良被告得干不下去之后,魑就安宁下来了,不再写告状信了。

  现在,良已经离开村子好多年了。他在外面生活得很艰难,经常身上拿不出二百块钱。很多时候,连吃简单的街边摊的钱也没有。但是,村子里,他却有几百万的房款收不上来,而且似乎永远也收不上来了。当初,他相信村人,房子交到住户手里的时候,甚至连个简单的购房合同都没有,当有些人以各种理由赖账的时候,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外,他欠别人的款还不上,需要不断躲债;在村上,他有很多钱收不回来,而且很多人还在不断诋毁他,他也不愿意再回去。当初开宝马,办企业,开饭店,到现在搞得非常狼狈凄惨,这是良当初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事。而那个屡告屡败的告状者魑,现在突然变得很安静,尽管村上愿意和他说话的人几乎没有,因为人人都知道,就是这个爱告状的人,其实影响了村上每个人的实际利益,但大家只是私底下议论议论罢了,好像并不能奈他何。

  而村上原来的很多规划,很多设想,很多事情,就这样永远地搁浅了。包括他制定的很多村子的管理规范,正在荒弃。比如过去村上的事有人管,现在则无人愿意管;过去村子的道路有人打扫,现在虽然道路是水泥路,但是到处都是羊粪,也无人清扫。遇到下雨的天气,脚下会踩一脚羊粪,碰到不下雨的天气,空气中则荡漾着浓郁的羊粪牛粪的味道……好在,总还有一些人,在偶尔议论起村子这些年的变化时,会时不时地想到良,也有些人想方设法去看看良,而说到良,大家又会不约而同地提到魑,然后嘴上骂一句:喔是个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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