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混是我小时候最好的小伙伴之一,这源于我们年龄差不多一样大,更源于我们两家住邻居。我们很能玩在一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家有几棵大杏树,每年麦子成熟的时候,杏子就开始着色,很诱人的那种,景混的父母亲我们都习惯叫东岭婆东岭爷,这个时候就把杏子看得很紧,我们馋嘴的孩子绝无偷摘的可能,但景混常常在中午他父母午休以后,我们合伙偷他家的杏,完了躲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起享用。景混家门前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酸枣树,树的主干有大约一丈高,笔直笔直,树冠圆而大,关键是那酸枣,非常好吃,酸中带甜,甜中有酸,枣核非常小,枣肉非常厚,那个酸枣最好吃的时候,是看起来泛白的时候,几乎每一年,那棵巨大的枣树都果实累累,夏天的中午,炎热异常,很多人都在午休,但是惦记着景混家酸枣的我,总是想着一个石头扔上去,即刻下雨一般落下很多令人惊喜的酸枣来,景混也常常成了我的同盟,有时候也是我一个人,那酸枣的味道,到现在依然鲜活在记忆的舌尖,因为在我上高中的某一天,回家吃饭时,发现那棵酸枣树被伐倒了,我的心里是一阵阵的可惜,但是却无可奈何。

景混家的兄弟子们多,男孩子里,他是老小,他很早就不读书了,回家帮父母干活,我考上大学后,我工作以后,每次回家,如果有机会,景混总是要和我见一面。其实见面也没有太多的话,就是看见你回来,他就高兴,坐在那里,也许一句话不说,心理满足,前几年,有一次我回家,不知是谁告诉了他消息,结果我回家以后,发现景混就等在我家门口,见了我,有些腼腆地说,听人说你要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我赶快要他进家,曾经有很多年,他在城里打工,大概是在修地铁的工地干活,穿着那种工装,那些年见他的次数就少了,因为很多时候,他都在工地,偶尔见了,除了比过去更瘦之外,也没有什么变化。

有一次闲聊,说到现在很多人的不讲信用,借别人的钱就是不还,却自己买小车,他很不解,说人怎么能是这样子呢?如果是我,我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先把别人的钱给还了。我当时就很感慨,现在像景混这样淳朴而善良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很多人都是想着怎么骗别人,坑别人,而肥自己,景混的灵魂还保持着本色的纯洁,尽管他读书不多,尽管他日子一直过得似乎比较艰难,但是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善良和正直。

但他也很倔强,认死理,本来在西安的地铁工地干的很好,也已经干了很多年,活不是很累,工资也还不错,但是又一次在结算工资时,负责人可能给他少算了一天工,他便去找,可能和负责人说得不好,负责人一气之下说,你不干了走人,景混说:走人就走人,就这样,他又回到了老家。

年轻时他拉着架子车卖过醋,他有做醋的本事,但那个并不赚钱。从打工工地回来后,他除了经营自己的那些地,再就是上山挖药,开着他的那辆三轮车,闲不下来,要不就是看哪里有短工活,干上三天五天,挣一点钱,谁家的杏园,果商来了,急需要摘杏的人,他也会去帮人摘杏,一天挣上百十块钱。

这个夏天,知道我回到老家,他便隔上几天,就来和我坐坐。每次来,我们都要小酌几杯,菜也不过就是简单的拍黄瓜,或者是素拼,或者是切一点凉肉,老家不像城里,随时都有那种卖下酒菜的小摊,但景混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个。酒一喝,一高兴,就说他当初怎么娶到现在的媳妇,景混的媳妇人长的不错,也有文化,对很多东西的认知不像农村人,包括对待孩子的态度也和景混很不一样。景混的二儿子二十六岁了,在苏州那里打工,但景混一直觉得儿子那么大了,还没有成家,到现在也还没有媳妇,于是,他的心理压力很大,压力一大,就觉得娃不争气,所以和孩子一打电话,总是骂孩子,结果孩子越来越不和他说话,有什么事只给妈妈说,但是妻子劝他孩子大了,别再骂他,不起作用,景混就觉得妻子不向着他说话,于是又对妻子胡说乱骂,妻子拿他没有办法,只说那脾气坏得很。而景混和我在一起交流,似乎从来都很讲道理。那次我们两个人喝酒,他大概酒喝的有点多,说了实话,说他媳妇是个有文化的人,说话办事比他强,他配不上他媳妇,但是在生活当中,又常常需要妻子听他的,有时候明知自己是错的,也不容妻子反对,有时候明知妻子说的是对的,但是男人的那点尊严,又让他故意和妻子拧着来,所以两个人总是叮叮邦邦,吵架的时候多,真正和谐的时候少,我对景混说,这其实都是我们很多男人的毛病,就是宁愿吃亏也死不认错,其实在一起几十年,二儿子都二十六岁了,你也六十多了,两个人应该走向和谐,人家对就听人家的,那个并不丢人,你心底善良、勤快,正直,几乎一刻不停地干活,家里的事就交给妻子去打理,和孩子的交流,别居高临下,尽量和孩子平等交流,个人的事情,你要让他着急,而不是你压力大,你压力再大,他没有压力,不起作用……我在和景混边喝酒边聊这些的时候,景混很少插话,他似乎听进去了。

我说,你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有时候该出去转转,走走,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别一辈子只呆在一个地方,景混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坐一次飞机,感受一下在空中,在云层之上的感觉。

那一天,我正在房子里看书,景混大概推门看我正忙,并没有打扰,而是轻轻地走了出去,他给在门外坐着的母亲从衣兜里掏出几个熟软的杏子,说,他去给人摘杏,看这几颗杏软了,就摘下来,装在兜里,自己只吃了一个,剩下的,要母亲带给我。

这就是我儿时的伙伴,他只比我小一岁。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