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浏览手机几乎成常态,前两天网上介绍《深海·1950》已拍摄完成,一看内容,我的思绪闸门打开,那家尘封几十年的往事一下涌上心头。1950年,给我的印象那么深刻,那么难以忘怀。

 《深海·1950》电视剧,讲的是我党龙潭杰出斗士吴石将军打入台湾伪国防部,被叛徒出卖,遭到残忍杀害,壮烈牺牲的事件,同吴石将军遇害的还有多位打入敌人内部的共产党员,其中就有我们那家一位先人——我的叔伯二爷,曾名震哈东一直被传为“胡子”的钻山豹——这是后来爷爷告诉我的。

 二爷和我爷爷的爷爷是亲兄弟,所以还算近亲。只是到爷爷父亲一代离开拉林,参加清军,据说,老人曾做到清军统带一级,驻守五常,老人去世后,二爷父亲也身晋行伍,到民国时期,成为五常县最高军事长官——团长。他有个儿子,和爷爷同辈,行二,因此,我们都叫他二爷。

 二爷从小跟父亲习武,据说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在五常、拉林,人们都知道那家文武两兄弟,指的就是爷爷和二爷。人们竟然有传,私官两项不敢惹那家!只是我的爷爷一生培桃育李,为人和善,躬亲待人,五常拉林人皆敬之;二爷一家虽投身行伍,也是在威尔逊,从未欺负百姓。

 到了二爷一代,已是光绪末年,清政府废科举,办新学,五常开始有了男女同校的新型学校。

 那时,二爷虽是弱冠,已是名声在外,人传风度翩翩,又一身武艺,家教严而有序,但学校没毕业且传出了风流韵事,原来他和山河屯陈油坊家的大小姐嫚姑偷偷相爱。这事惹怒了当团长的父亲,严厉教训儿子,应以学业为重,不可过早谈情说爱。

 二爷高等小学毕业,父亲让他从军,二爷坚决抗命,提出自己闯荡江湖。

 也就这时,九一八事变,东北军投敌的、抗战的两度分化,二爷的父亲团长已是年老体弱,又看到国势衰败,决心离开军队,挂印归隐。二爷则来到拉林,投师我的外公,入山学习打猎。

 日本入侵,民遭涂炭,东北大地,义勇军蜂起,山林队反日,胡子占山报号,长白黑水,怒涛涌动,当生命财产生危,人灾国难,反抗日本侵略的怒火如烈焰蒸腾,就会随时爆发。

 这时的二爷,跟我外公放山打猎已近三载,成了知名的炮手,山野莽林,伸枪见猎。

 忽然有一天深夜,二爷父亲,那位老团长来到我家,作为晚辈的爷爷热情款待上辈亲人,但,这位老团长且显得尤为自责,原来,是父亲拆散了儿子的婚事。

 缘起,山河屯陈油坊女儿嫚姑亲自找到二爷父亲,说陈家已把她聘给当地伪军刘营长,祈求老团长成全和二爷的婚事,并声言此生除二爷谁都不嫁。老爷子感到问题严重,连夜来到拉林我家。

 我爷爷听完,自有办法通知了二爷和外公,二爷得知,虽怒火胆边生,但不失冷静,他觉得,仅外公、二爷两人对付山河屯刘营伪军,显得身单力薄,于是二爷找到了刚拉起队伍的双龙反日山林队,(即东北抗日第八军,1936年改编的抗联第十军,军长汪雅臣,本文后边还要谈到),秉夜疾驰,在山河屯一仗打垮了伪军,双龙队夺得了枪支弹药,跑了刘营长,解救了陈嫚姑。

 二爷从此再也不能回五常拉林了。双龙队让二爷入伙,二爷谢绝了好意,他把嫚姑送回了陈家。虽想,这个刘营长投靠了五常北山女胡子头花蝴蝶,下山“砸”了陈油坊的“窑”,绑走了嫚姑。

 这时已是1933年初冬,赵尚志在珠河三股流建立了哈东抗日支队,二爷居然得到了支队的大力协助,一夜功夫,花蝴蝶被打的七零八落,缴械投降,击毙了刘营长,花蝴蝶接受改编,成了抗日山林队(后来她又叛变投敌,被消灭)。

 嫚姑从此和二爷在一起。她不知道二爷为什么不加入赵尚志的珠河反日支队?自己遇到危险赵尚志还鼎力相助?她还发现二爷独自在哈东居然占山报号——钻山豹!

  从那时起,五常拉林都知道那二爷是胡子。

  这一年,嫚姑身怀有孕,已不适宜野外颠簸生活,二爷和爷爷奶奶取得联系,把曼谷送到拉林。

  嫚姑是山河屯人,不会有人认识,于是拉林街上出现一位虽然年轻确实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自己说逃难来到拉林,暂时借住在一个老寡妇家里。然而,爷爷奶奶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夜里,嫚姑遭到一个蒙面人的强暴,嫚姑也不是省油灯,她的一把锋利的剪刀,刺伤了坏蛋,人却跑了。

  爷爷听说,觉得对不住二爷,更担心嫚姑再遭不测,赶忙用他们的特殊渠道通知了二爷,此时,二爷重任在身,无法离开,这个血气方刚的二爷在尚未得知何人所为时,只转告嫚姑,要忍辱,寻找恶魔杀无赦!

  嫚姑搬出了老寡妇家,在拉林南门外一个破旧的碾房里住下来,他记住了二爷传过来的话,默默忍住仇恨羞辱,在寻找恶魔中自己独立过上看似无法忍受的岁月生涯。

  也许是受了惊吓,嫚姑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男孩。嫚姑生产期间,爷爷奶奶怒气冲冲,大张旗鼓地送去了生活的米面和蛋类补品,拉林镇里人看到爷爷奶奶大仁大义,也纷纷为这位母子献上了一份爱心。

 嫚姑虽在寒窑草舍,母子生活却也不缺什么,她感谢乡亲们的同时,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为二爷,把儿子养大;为雪恨,一定要找到玷污她玉肌的恶魔。

 当时,拉林已是日本人的天下,那些流氓、汉奸混蛋还想欺负挑逗嫚姑,此时的嫚姑是披头散发,两眼凶光,胸前一把锋利的剪刀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望而生畏,逃之夭夭。只有那些善良的村民才可看到嫚姑眼里柔和的亲善和深深的母爱。

 在我们家,当月宇星空,奶奶就会和爷爷说:难为了嫚姑,这老二也不回来看看媳妇和孩子。

 爷爷说:老二的选择不是自己一家呀。

 奶奶说:我心里难受,还不能让人看出我们的妯娌关系。

 爷爷说:有那么一天,我们就和老二说一声对不起吧。

 1936年,我的舅妈从哈尔滨嫁到拉林,她开了个诊所,嫚姑私下和奶奶说经过几年的观察,当年糟蹋他的恶魔已经有了目标,让舅妈用医学手段确认一下,舅妈施展她的技术,终于锁定了那个坏蛋——警察队长刘瘸子的父亲。

  这时期,东北的抗日斗争进入了极其艰苦的岁月,抗联要有组织地退守远东,拉林的日伪反动势力却是嚣张起来,刘瘸子父亲是镇上日满协会会长,他整天跟在镇上日本山田镇长屁股后边转。

  二爷终于传过来复仇安排,他首先传出“可靠”情报:那个专和日本人作对的钻山豹要在拉林河渡口会见镇内地下抗日成员。刘瘸子父亲和山田觉得机不可失,抓住钻山豹,足以成为拉林破获反满抗日分子一大成就。

  于是,刘瘸子父亲和山田秘密守在拉林河渡口,刘瘸子在河岸边布置了警力,只等钻山豹上钩,可是两天过去了不见人影。

  正当山田怀疑情报有假时,那个披头散发的嫚姑出现渡口,刘瘸子父亲没多想,嬉皮笑脸上前,山田也没在意,还在一旁捧笑,然而他看到的是,顿时暴怒的嫚姑一声撕肝裂肺的怒吼,一把铮亮的剪刀捅进了给她心灵带上痛辱的恶魔,刘瘸子父亲在惨叫声中倒在拉林渡口。山田见势不好正要掏枪,一把飞刀扎在他的胸口。

 渡口上杀声震天,枪炮爆炸,刘瘸子大喊:快撤!双龙队来了!

 刘瘸子顾不得他爹和山田逃回镇里。

 渡口上,嫚姑转身一看,飞刀刺山田的正是自己心上的人——钻山豹,二爷向嫚姑走来,他突然听到一声大吼:站住!

 二爷迷茫的止住脚步:嫚姑,是我呀。

 近在咫尺的嫚姑眼含着泪水:你不要靠近我,我会把儿子养大交给你。

 二爷:嫚姑,你说哪家话,你受苦我心痛,儿子我还没看到啥样呢!  

嫚姑:你,你后退,我身上不干净,你不要近前!

 她突然掀开前大襟,把贴身的内衣前襟扯下来,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衣襟上写了:儿子拉林,以此为证!又滴上几滴血,不是递给,而是扔给二爷。

  二爷没多想,又要前进几步,但他看见嫚姑举起剪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走,你走啊!

 二爷说:嫚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去有时,归无期呀!

 嫚姑嚎啕大哭,没有移动脚步:你去哪里都要记住我们的儿子,我会把他培养成人的。

 二爷拿着带血的前襟站在那里,嫚姑转身仍在哭着向镇里跑去。

 我记得,多年以后,爷爷讲到这里,说,那天二爷到我家和爷爷说,她有啥难言之隐啊?爷爷只好安慰这位名冠哈东的刚强汉子。 

二爷临走时交给爷爷奶奶一个牛皮纸硬壳本子,给爷爷奶奶深深鞠躬,离开了拉林。 以后的日子,二爷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消息!只看到嫚姑含辛茹苦领着叫拉林的孩子慢慢长大,到了上学的年龄送到爷爷的学校读书。

 1945年,九三胜利,嫚姑精神面貌为之一振,她分得了土地,房屋,向全镇公开了和奶奶的妯娌关系,人们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年爷爷奶奶对嫚姑母子的亲情。拉林已长成了小伙子,我叫他拉林叔,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很壮实。

 1946年,我的舅舅,小马倌,郭忠随县大队升主力,去解放全中国,嫚姑突发奇想,让儿子拉林随部队参军,爷爷不同意,嫚姑找到了双东区委新来的郑书记,居然得到支持,并写了一封信带在身上。

  据说,拉林叔临走时,嫚姑告诉儿子,当见到了汗襟上写有“儿子拉林,以此为证”的血书,那就是你的爸爸。

 后来舅舅来信说,拉林到部队上学去了。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就是我保存的几十年那家往事的零零碎碎的记录。

  1950年《人民日报》刊登了吴石将军遇害的消息,爷爷拿着报纸坐在椅子上发呆,我们都很奇怪。

 那时,我的爸爸妈妈已在延寿县工作,大伯在朝鲜前线,大娘怀孕在身,我五岁,被爷爷奶奶留在身边,有些事情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楚。

 我家离双东区委大院不远,爷爷每天让我去区委,找妈妈的杨大姐借报纸,看过,还让我送回去。时间长了,区委竟给爷爷订一份《人民日报》,由通讯员送到家里。杨大姐和爷爷说,担心孩子路上不安全。

多年之后,我曾想过,那家往事怎么那么多未解之谜呀?比如,二爷是什么身份?老一辈外公、爷爷、二爷,他们又是怎么配合的那么默契?二爷和双龙队什么关系?怎么二爷有事双龙队就来相助?二爷怎么不参加赵尚志的哈东支队?二爷怎么就自己报号钻山豹?

这些我没有答案,总在心里想着。到延寿上了中学,我整理在笔记本上,希望有一天弄个明白。

 1948年,好像还没到冬天,二爷一套笔挺的中山装突然回到拉林,他又是先到我家,取走了那个牛皮硬壳本,然后去找嫚姑奶奶。据说,嫚姑奶奶很高兴,做了一桌好菜,还有了难得的笑容,但是仍然不让二爷亲热,哪怕握手也不许!嫚姑里里外外忙活,讲拉林镇乡亲们对她母子的关心照顾,但绝口不提不许碰她肌肤的原因。二爷告诉嫚姑,遇见儿子好像是老天的安排,在长沙会战中他受了伤,他没说谁把他打伤的,昏迷在城外,解放军一队学员兵路过,其中就有拉林叔,他在二爷的胸口一下看到“儿子拉林,以此为证”的汗襟。也就这时,寻找二爷的几个人不由分说,把二爷抬走,拉林叔挥着汗襟,喊着爸爸。

后来部队有关领导安排爷两个秘密回一趟拉林,给一个全家团圆的机会——就是这次二爷回来。

二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想破坏难得的气氛。他也许是累了,也许是难得的放松,吃过饭,把笔挺的时装和内衣脱下来,倒在炕上睡觉。嫚姑发现内衣上有些汗渍,顺手洗了起来,他在内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一个小口袋,里边居然是一个证件,打开一看,她顿觉的天崩地裂,心碎神衰,那个小本上盖着青天白日印章,再一看,竟还有“中华民国”字样!她,衣服不再洗了,回身望着炕上的二爷,一下想到在大山里看到的是五星红旗,五星帽徽,她泪水模糊,六神无主,眼前多年盼望的为他舍命的人一下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她觉得,苦挣苦掖等他的岁月,得到竟是他在欺骗自己,在欺骗儿子!拉林的几年,心灵的创伤,是如此的结果,她,崩溃了,无望了,她,果断的操气那把剪刀。

二爷醒了,不见了嫚姑,却看见了盆里的衣服,地上撕碎的的证件,他喊着嫚姑,终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一摊鲜血——嫚姑用那把剪刀割开自己的静脉!二爷后悔,又无法说明,人送到医院,已经回天乏术。

二爷含泪葬了嫚姑,到我家,向我爷爷奶奶含泪揖别,请求我们家,莫忘这个苦命烈性女子。

 二爷提前离开了拉林。

 第二天,儿子拉林叔赶到家,听说噩耗,如晴天霹雳,他跪在母亲坟前,拿出那块汗襟,向天挥舞,哭喊着:妈妈,爸爸是好人呐!

 1955年的一天,大伯打来电话,让爸爸妈妈和我回五常,那时,双东区委已撤销,拉林划归五常。路上我问爸爸妈妈是不是爷爷奶奶岁数大了,要我们回去?得到否定的答复,我心稍安。

我们的车一直开到五常宾馆,一看那家的亲友已经都在这里。

原来,国家有关部门(后来知道是国安部)来了几位领导要向五常县委、那家老幼宣布钻山豹的政治结论。   

 钻山豹,本名那拉金鹰,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多年来一直战斗在对敌斗争的特殊战线:

 早年,参加抗联,由抗联主要领导人赵尚志和绰号山神介绍入党。前期,任抗联敌工部联络员,曾是抗联十军军长汪雅臣入党介绍人之一,对双龙反日支队改造成抗联十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哈东所传“胡子”“钻山豹”等名字由来,是抗联三军的有意安排,这种灰色成分便于那拉金鹰同志在哈东做各方面的统战工作。三军政治部、司令部出具的资料已经核实、查证;

 那拉金鹰同志在远东情报局受过专门训练,是我党杰出的情报人员,1948年在长春推动曾泽生军长率部起义功不可没;

 1948年在福州,蒋介石任命吴石将军为国防部次长,随即去台湾任职,那拉金鹰是主要随行人员之一,1950年被叛徒出卖,同吴石将军一起被害。

 英雄业绩,有烈士证书,有那拉金鹰同志一生资料综述。 

 那次,我们去拉林,拜谒了嫚姑奶奶的孤冢,向五常县委提出了我们的想法,后来不知落实了没有?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翻遍了笔记本上的记录,想到了二爷留下的牛皮纸包的硬壳本,也许就是他在哈东被人称作胡子、钻山豹的实际身份的证明资料。我想,我的二爷忠魂烈骨冢卧何处?吴石将军和他的同事鲜血染红的宝岛,人们在祭奠之日有人送上一朵白花吗?我想,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有多少烈士鲜血换来的?那些马革裹尸、魂殁沙场有多少尚无法得知家居何处,姓氏名谁?又有多少我党我军地下情报人员被人误解、遭到冷漠、甚至怀疑、错置?他,他们无法解释、无法说明,有的到离开这个世界那颗红心还在跳动!

 我想到嫚姑奶奶,她家在山河屯,是个名门大户,封建礼教中贞洁挚守根深蒂固,她的酮体玉肌只属于二爷,别人绝不许指染,为此,她含辛茹苦为把儿子养大,在她心灵的深处被玷污的肢体不让二爷接触,所以当她看了不该看到的证件,一下失去了心中的慰藉,她用自己的鲜血证明自己,却错怪了二爷!

 她,烈女英魂,该否让人牢记?该否世代怀念?忠贞嫚姑,千年百代人之敬重是否同历史上贞洁同册?

 我还在想,拉林叔健在否?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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