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书呆子
妈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书呆子，另一个也是书呆子。明眼的朋友能看出来这是我仿照鲁迅先生的“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老师给我们讲解说，虽然两棵都是枣树，但他们是不同的两个独立的个体，并且他们的命运也是不同的。有的书上还解释说，这两棵树象征着周树人周作人两兄弟。
哥哥和我也恰如鲁迅先生的两棵枣树一样。哥哥曾经是被圈养的，我是被放养的。哥哥现在是不爱读书的书呆子，我一直是爱读书的书呆子。哥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敢看“闲书”，功课总是全校第一名。我只能是妈妈的好孩子，总是先看闲书，然后再做功课，成绩后来才成为班级前几名。哥哥学习用功，连电视都不想看，后来才知道哪是不想看，是妈妈不让看。我是回家先着急把作业做完，连饭都不想吃，然后就是忙着看电视。哥哥上学时年龄小，经常被同学欺负哭着回家。我的同学基本都是一样的年龄，即使有大同学欺负我们，我们也都会把他们打哭回家。哥哥从小就被爸爸妈妈打骂，即使打死他，他也不会动一动地方。我从小就没挨爸爸妈妈打过，就在妈妈假装找笤帚疙瘩的时候，我已经跑出很远了。
哥哥和我长相、性格、爱好也都不相同。本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长相应该有许多相似之处，而哥哥和我绝对属于例外。哥哥属于细长型，我属于短粗型。见到我们哥俩的人，他们总是莫名惊诧地说，“这是你弟弟？”“这是你哥哥？”主要原因是我们哥俩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哥哥长相像极了父亲，我的长相和妈妈年轻时有些相似。不但是长相，就连性格，哥哥和我也都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妈。哥哥性格内向，从小就不爱说话，但说起话来也文质彬彬，我是外向型，要不就不说话，一旦说起话来，亦庄亦谐，亦文亦武，发挥到什么程度我自己都不能把握。哥哥从小就爱运动，现在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我从小也爱运动，但现在却没有了这个习惯。我们所爱运动的具体项目也是不同的。哥哥喜欢打球，除了足球以外，基本上都爱。我喜欢跑步，喜欢武术，摸爬滚打刀枪棍棒曾经是我的挚爱。哥哥喜欢开车，刚买车时几乎天天长在车上，没少给交管所赞助。我最讨厌开车，没有特殊情况从来不动车，开了十四年车，竟然一个违章都没有。
今年五一，哥哥和我一起帮家里种地。现在农民种地非常简单，完全都是机械化作业了，哥哥回忆起小时候全村人一起种地的情景时非常兴奋，那时可以说是非常壮观的。在钩两边地头的时候，妈妈一直抱怨我们都是书呆子，什么都不会。妈妈的抱怨已经是一辈子的习惯了。哥哥什么也不说，只是闷闷地干活。我横着竖着给妈妈讲故事，妈妈是个聪明人，我想她什么都能懂，但习惯还是改变不了。在妈妈去还乡亲铁锨的时候，哥哥给我大倒苦水，历数妈妈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对他的横加指责。我知道妈妈是个什么性格脾气的人，我也理解哥哥这一辈子的隐忍。从我记事时就感觉到，哥哥很少跟妈妈交流，即使现在我回家看爸妈，哥哥也很少说话。听妈妈说，哥哥也是三天两头来看他们，或买点东西，或坐坐就走，也很少说话。这一点就不像我。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就一直跟妈妈屁股后面唠个没完没了。爸爸耳朵聋听不见，往往一觉醒来，发现我们还在唠，便嘟囔几句：“赶快闭灯吧！到底有什么唠的？”大清早起来，我跟妈妈接着唠。有时候我和妈妈打电话，也经常唠到手机没电为止。
哥哥和一些亲朋好友，一直劝妈妈不要再回农村种地了，毕竟是八十一岁的老人了，享点儿清福不好吗？最后，所有的人都没有犟过妈妈，败下阵来。哥哥也想让我劝劝妈妈，他知道妈妈听我的话。没想到我也支持妈妈，反劝哥哥，妈妈想干啥就让她干点啥吧！趁现在身子骨硬朗，还能走动。哥哥什么也没说。哥哥也许永远不会看到妈妈和我说起回到农村时高兴得像孩子一样的神情，也许看到过却不能理解。哥哥也是一个聪明人，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懂得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即使现在在城里生活两年了，但他们的心仍然和土地牵连着。土地是父母的命，也是我们两个兄弟的根。父母让我们从农村脱离土地，成为城里人。哥哥和我即使不再适应农村的生活，也不会成为完全的城里人。我们是尴尬地生活在城里的乡下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其实，我一直向往农村的田园风光，故乡风流！哥哥是向往城里的。想当初毕业后分到农村，总是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往城里调，直到最后如愿以偿。爸爸妈妈在农村生活了这么多年，哥哥也很少在家里住，但每次听说我回家便开二十分钟的车回去，一直待到九点十点，自己开车回家，他说农村的大炕硌得慌。而我每次回家，总想跟爸爸妈妈躺在大炕上，炮炮老腰。那种感觉真的是太让人舒展了！
妈妈骂哥哥是书呆子是有些冤枉的，虽然哥哥是教师，经常跟书打交道，可哥哥却对我说，他最讨厌读书了，看到书都头疼。那什么是书呆子呢？我们经常把那些书生气很浓，不懂得变通，不懂得联系实际，只知道死啃书本的人，称作书呆子。现实生活中称别人为书呆子的人往往有三种。一种是自己不读书，说别人是书呆子，为自己的不读书寻找借口；一种是自己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却认为别人是书呆子；另一种是害怕别人读书超过了自己，显得自己是书呆子，便后发制人先入为主，称别人为书呆子。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在乎别人说我们是书呆子呢？其实，真正的书呆子也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读书不能消化，结果成了掉书袋，把一切又都还给了书；第二种是读书太多却消化不良，结果没有变成营养，反而酿成了酸腐之气，缺少生机、不鲜活；第三种，则是读书不思考，多而杂，却缺少自己的理解和思考，结果成了“半吊子”，到处炫耀读书，却往往一知半解、不求甚解。我总觉得读书是一种习惯，写作是习惯的副产品，所以我的所谓创作完全是在没有什么压力，也不是为了什么价值和意义需要追求的情况下完成的。至于好与不好，完全可以任人笑骂评说。我没办法反对别人说我是书呆子，但我却可以拒绝自己成为真正的书呆子。
我还记得一九九三年给妈妈写的新年贺卡里有两句话：您生了两个傻瓜，如今变成了一对活宝！哥哥和我绝对不是两个书呆子；即使是，也是两个不一样的书呆子。就像鲁迅所说的，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