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淄博市淄川区滴水泉,一个多么美丽动听的名字。
刘乃晏记载:1945年12月,国共双方共同达成了《停战协议》,但鲁中军区当面国民党反动派不断疯狂地向我军进攻,抢占地盘。我军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于是围绕鲁中要地淄川、博山,敌我双方展开激烈斗争。
1946年1月,我跟随鲁中军区9师部队向博山守敌发起进攻,当时我在26团2营5连任指导员,在火车站以西四十亩地同敌军展开激战,全歼守敌。
淄博解放以后,我们9师向南定以南地区之敌发起进攻。之后,我参加了唐家庄战斗和围歼周村之敌战斗。
1946年6月,国民党纠集5个军的兵力,分别由青岛、济南沿胶济线东西对进,企图打通胶济路,分割我鲁中与渤海两个解放区的联系,由此发生了淄博保卫战。7月,从济南、青岛来犯之敌,包括国民党嫡系第8军占领张店、周村等地。
7月6日,为掩护鲁中军区机关和地方党政机关安全转移。鲁中军区9师主力奉命,在张店、博山路东西两侧阵地,阻击敌军8个团。由于敌强我弱,经过几天阻击后,我们部队转移到胶济路以南阻击敌人,我和连长带领5连在豹山一带阻击敌人,战斗打得十分激烈,我们打退敌人三次进攻,但我们坚守的阵地两面受到敌人夹击,情况十分危险。敌人火力强大,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又向我们阵地发起猛烈进攻,正当战斗打得胶着时,突然接到上级撤退的命令,我带领5连迅速撤出战斗。稍事休息,吃过晚饭,天黑以后,我们部队向淄川城西边滴水泉方向转移。我们撤退来到淄川后,连长去营部接受任务,部队待命休息。
70多年前,为了掩护鲁中党政军机关转移,时任鲁中军区9师26团2营5连任指导员的父亲刘乃晏,在火车站以西四十亩地带领一个连死守在滴水泉东山阵地,与敌军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战斗,战至最后,全连只剩下四个人包括父亲,这场战斗十分惨烈悲壮。
连长接受任务后,回到连部对我说:“上级命令我连在滴水泉东南山上部署2个排,营部重机枪排配合执行作战任务,另1个排在滴水泉南边约一里处的山头上掩护这3个排执行任务。主要目的是掩护鲁中军区、9师师部和当地党政机关转移,他们撤完后我们再撤。”听到这个任务,我感到心里沉甸甸的,掩护鲁中党政军机关转移,此任务非同一般,我想,连长刚从抗大分到我连,实战经验不足,应由我来承担重任,正想着,连长问我:“你看?”他的意思我明白,就是我们两个谁在前边的阵地,我对他说:“我在前边。”连长说:“那好,我在后边掩护你。”
我和连长分好工,我带领2个步兵排、营部重机枪排,于夜间12点左右,来到滴水泉东南山上担负阻击任务。战斗打响前,在滴水泉东山阵地上我首先对全连参战人员进行战前动员、包括做好工事的动员教育,然后带领全连人员构筑工事,因为这座山是个石头山,工事极其难做,只能就地拣一些石头,做一些简易工事,就这样,我们劳累了大半夜。
天刚亮,炊事班把饭送到阵地上,我刚拿起一个饼,和司务长边吃边走,并叫喊正在做工事的战士们过来吃饭,突然在我身后响起爆炸声,我立即大喊卧倒,敌人开始进攻了。
敌人炮击非常猛烈,滴水泉东山阵地上狼烟滚滚,硝烟弥漫,整个阵地上一片烟雾,炊事班送饭的厨具被炸上了天,我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敌人的攻击就开始了。(刘乃晏)
那个年代,国民党军队装备远远好于我军,每次和敌军打仗,他们先使用猛烈的火炮攻击我军阵地,炮火打完后步兵开始进攻。他们这一套战法,从解放战争以来我已领教过几次。此时,只见敌人炮火不断,我们阵地上弹片横飞,烟雾滚滚,我命令部队立刻隐蔽起来,减少伤亡。
敌人炮击了半个小时,步兵开始进攻了。我命令全连待敌人靠近了再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我们将第一波进攻敌人打退以后,阵地前留下不少死伤的敌人。敌人不甘心失败,又开始对我们进行炮击,然后步兵进攻,就这样反复了多次。
滴水泉东山战斗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11点多,敌人多次进攻虽然都被我们打退,没有攻上滴水泉东山阵地,但我连也伤亡惨重,一百多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了,配属我连重机枪排的武器几乎全部被敌人炮火击毁。我们的人员在减少,武器弹药在减少,体力在下降,利用战斗间隙我在思考,再这样打下去,阵地能守住吗?任务能完成吗?时间不容许我再多想什么,眼前,先把伤员转移走,组织好留守人员继续战斗。敌人进攻前,我组织不能参战的伤员退出阵地,伤员自己能走的,自己下山,不能走的派人送下山,所以,阵地上战斗减员很快。就在这时候,我接到营部通讯员传来命令,一定要坚守滴水泉东山阵地,没有命令不许撤退。
此时,更为严峻的局面出现了,敌人从北、东北、西、西南方向,兵分多路又向滴水泉东山阵地发起进攻,连长带领1个排坚守的那个阵地失守了,已被敌人占领。
面对拥有强大火力的敌人,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再看我们,人员越来越少,弹药越来越少,而且非常疲惫。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必须打起精神,迎接战斗。我一边鼓励战士们,提高士气,人在阵地在,没有命令不许撤退;一边告诉战士们节约子弹,力争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在我的鼓动下,我们这个不足二十人的小部队,面对凶敌,越战越勇,没有一个胆怯后退的,勇敢顽强地在滴水泉东山阵地上坚持战斗,以掩护鲁中党政机关顺利安全撤离。
当我们再一次打退敌人进攻时,鲁中机关已经撤离半个小时了,但我还是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没有撤退命令,就要继续坚守阵地。
我是这样想的,于是,我命令战士们继续坚守滴水泉东山阵地。
这场恶战一直打到中午12点,敌人火力越来越猛烈,看来敌人是不占领滴水泉东山阵地不罢休。敌人凶猛的火力,打得我和战友们只能在阵地上滚动身体,根本不能抬头,只能找机会抬头举枪消灭敌人。我连战斗英雄潘玉连被敌人炮弹炸破肚子,肠子流出来,鲜血一直向外流,我们用布给他简单包一下,他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话:“指导员,我不行了,把枪拿去打敌人吧。”便停止了呼吸,这名战斗英雄光荣牺牲在滴水泉东山阵地上。
此时,我连除少量负伤人员撤下阵地以外,大多数干部战士都牺牲了,阵地上只剩下我,通讯员田成,6班副班长王志祥和一名战士,一共4个人,而且弹药寥寥无几了。就在这时,敌人又开始炮击,敌人新一轮进攻又要开始了,而且即将对我们形成包围,情况十分险峻。副班长王志祥问我:“指导员,怎么办?”通讯员小田也说:“指导员,咱们撤退吧,反正任务已经完成,再守下去我们全部都要牺牲。”我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命令我们不能撤退,死也要死在这里。”战士们没再说话,又继续投入战斗。在万分紧张的时刻,我在思考一个问题,营长命令我们掩护鲁中党政机关撤退,没有命令不准撤退,可他们早已经撤完了,为什么还不下达撤退命令?这不符合常理。
眼见着山下黑压压的一大片敌人正在集结,准备向山上涌来,田成和王志祥又对我说:“指导员,我们子弹、手榴弹快要打光了,我们只有4个人,三面被围,敌人再进攻,阵地守是守不住了,现在撤还来得及。”我向山上山下看去,山上的阵地上不断遭到敌人炮火打击,许多工事已被摧毁,山下的敌人即将包围上来,离滴水泉东山阵地越来越近,我们的弹药也即将打光,再打下只能打肉搏战了,几个战友危在旦夕,他们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想,按理说,没有接到撤退命令我们是不能撤退的,但现在营部就是送撤退命令也送不来了,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任务,就可以向营部交代了。于是,我下定决心,带领战友们撤退。乘敌人炮火停顿下来的一刹那,敌步兵开始进攻时,我带领3名战友分成两组,交替掩护开始从滴水泉东山阵地撤退,但潘玉连烈士遗体和其他烈士遗体已无法撤出阵地,我默默地想,对不起了,潘玉连同志,5连牺牲的战友们,我们会为你们报仇的。
乘敌人炮火停下之际,我们快速向东南方向撤下山头阵地400多米,走到半山腰时,敌人黑压压一片片涌上滴水泉东山占领阵地,并且用火力向我们射击。我和战友们利用地坎和突出的乱石头躲开射击,安全撤下山来。
我们走了不到两里路,对面来了一支部队,像是自己人,迎面向我们跑步过来,我们停下来,等他们靠近时,我才看清楚是我们团3营8连连长邵泽润带领部队跑步过来,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是来增援我们的吗?还是接应我们?也可能是我不该撤下来?
邵连长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哎呀,你可撤下来了。”这一下让我放心了。我赶紧问:“你们来干什么?”邵连长回答:“团长让我们来接你们回去。”接着8连长邵泽润向我传达了营长的撤退命令,我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我们4个人和8连走了两三里路,在一个山梁上,见到鲁中军区9师26团团长岳俊和2营营长冯华德,营长问我:“怎么是你在前边阵地?我让你们连长在前边阵地的。”我回答营长,我们俩作了分工,我在前边阵地,连长在后边阵地。接着,我向他们汇报了滴水泉东山阵地战斗情况,岳团长表扬我们打得好,打得顽强,为鲁中党政军机关撤退争取了时间,只是我们撤得晚了一些。我说:“没有接到营长命令,不能撤呀。”因为我做出撤退的决定,是在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情况下作出的,我觉着,掩护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应该撤出战斗,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我心里始终悬着,毕竟当时没有接到撤退命令。
事后,才知道我们连长带领1个排,在滴水泉南边山上完成掩护任务后,没有和我联系,提前撤下阵地了,致使敌人把全部力量和主攻方向全部对准我们滴水泉东山的主阵地,让我带领3个排的阻击战打得异常惨烈,3个排几乎打光了。或许是我有所感应,我们已经完成掩护任务应该撤退了,在一个时间节点上和上级让我撤退的命令完全吻合,才避免了最后四个人的牺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战斗结束以后,鲁中军区9师通令嘉奖了我,团、营领导也在大会上表扬了我。
淄博保卫战之后,我们转移到莱芜进行休整补充,由于连续作战部队减员较大,我们26团1营2营合并为2营,12团1营为26团1营,我们5连改为4连,补充了1营1连的1个排。部队整编以后,1946年8月,我带领4连参加了乔岭前、普集、文租、石岭子战斗。
写完了父亲刘乃晏滴水泉东山战斗故事,让我想来,战场上危险无处不在,瞬息万变,生死一瞬间,父亲带领部队英勇顽强,浴血奋战,已经完成掩护鲁中军区党政军机关撤退的任务,假如再犹豫不决一会,一个连就有可能全军覆没,就会全部牺牲在滴水泉东山阵地上。
近年来,父亲多次向我讲起这场战斗,惊险的画面时常浮现在我脑海里。
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父亲全部都参加了,在这十二年中,父亲打了许多仗,经历过多次生死险情,滴水泉东山战斗是其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