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读《败仗中的真英雄》一文让我泪流满面。
我认为,凡是真心想打仗,立志打胜仗的军人,而不是口头喊打仗,一打即溃败的赵括式的军中混混;凡是真正落实领袖指示,“让军人成为社会最尊崇的职业”,而不是把指示当作官样文章、口头宣言的军地官员们,都应该好好读读这篇文章。
我没有像作者那样做过深入细致的调查,我不敢担保他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他的每一个观点都正确。
但我认为,他的文章整体脉络是清晰的,主题思想是好的,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给我们以警示、给我们以启迪。
特别是对未来战争中我军的作战指挥、思想政治工作、后勤保障、武器装备的配置,以及战后的军人安置优抚工作等,都提出了有意义的思考和建议。
这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血的教训,还有什么能比血的教训更令人刻骨铭心的吗?为了确保今后能打胜仗,为了让我们的战士们今后少流血。
从今天起,我们就应该好好研究45年前的那场战争,不仅要研究胜仗,更要研究败仗,不仅要向胜仗中的英雄们学习,也要向败仗中的勇士们致敬!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后改革。
我们研究过去的战争,就是为了打赢今后的战争。胜利是踏着或者绕着失败的足迹走过来的。
为了打赢今后的战争,避免重蹈覆辙,请从这篇研究失败的文章做起,相信我们一定会开卷有益。
—— 罗援
军魂剑:《败仗中的真英雄》
——祭奠448团332位英魂未归的烈士
血的代价
真实再现
尘封凝血的历史
悲壮震撼的画卷
第五、惨烈回撤
回到1979年3月12日448团战斗现场。
从12日上午9点,第一梯队和团前指,在那嘎遭敌伏击至当日午时,448团数里长的行军序列,在非常不利的山谷狭长地带,从头到尾与疯狂展开袭击的敌人全线接火。
14时左右,团指所在的山头也遭到了敌人炮火袭击。无线台班长殷涛和副手陈孝清伏在壕沟里,用身体护住电台,宁可牺牲也不能让战场指挥的中枢神经电台受损!
到处是敌机枪子弹扫射的狂嚣和60炮弹爆炸迸飞的弹片……周围不断有战友倒下,从敌人炮火的密集程度看,应该是敌人增援部队上来了!危急时刻,李绍文团长一边带领身边战士迅速还击,一边冒着敌人炮火,亲自架炮、瞄准,装弹发射。
按团指命令,3营宾定树副营长立即带领8连,抢占前方左侧山顶制高点,压制右侧大山上的敌人。敌人发现后,立即调转火力,向立足未稳的8连炮击。多名战士伤亡倒下, 8连前仆后继冲上制高点,向对面山上的敌人开火。
在团指、1营和8连三处阵地上火力的共同掩护下,1营炮连抵近敌人的前沿,向敌阵地急射七十多发炮弹,摧毁了敌炮兵阵地,失去了炮火支撑的敌人慌乱后退,藏匿到山林中。
15时,8连十多位伤员和烈士后送到公路边,抬到通讯连驾驶员李琪的车上,这是448团最后离开的一辆汽车。阵地上的战友们默默目送着远去的汽车,他们知道,在此后的回撤征战中,如果倒下,就只能长眠在这片异国的群山丛林中了。
448团遇袭后,即向师指报告了情况,请求将全团收拢,撤回公路一线。师指命令坚守,将调449团、450团接应。听说上级要派兵增援,大家的心情放下了许多,在阵地上防御等待,希望援军到后,再次向敌人的包围圈发起冲击,接应2营回撤。
但是不久,师指又电令448团就地组织防御,入夜后自行组织突围,收拢部队,按原计划通过天峰岭后,向东北方向运动回撤。
原来,还是50军驻师工作组不同意449团、450团回援,仍然要求448团乘夜暗自己打出去,继续穿插前进,完成预定的清剿回撤任务。
早在3月7日150师到达扣屯时,41军毛余副军长即向150师介绍了敌情,再三嘱咐809高地和吞片地区有敌人1个多营兵力,被打散后,分散游击,要特别警惕,防敌伏击。更要注意的是,我军于战役第二阶段在高平、河安至我后方公路的地区,展开了拉网式的大规模清剿,越军散兵、公安、特工、民兵除部分被歼灭外,大部被我军挤迫在清剿边缘,麇集于高平西北的原平地区,伺机而动。
而在3月5日中国政府宣布撤军的当天,越南当局也发布了全国总动员令,要求男性18~45岁,女性18~35岁的所有公民,都要参加民兵游击队、自卫队,誓死打击侵略者。
就在1天前的3月10日,即448团夺取四号高地的当天上午,121师炮团130火箭炮十连,奉命从董赛向扣屯开进时,在那嘎地区遭敌伏击。第一辆弹药车中弹爆炸,堵塞了道路,敌人集中40火箭筒、60炮和轻重机枪猛烈射击,后尾3辆弹药车、1辆工程车爆炸,其他车、炮也都严重损坏。仅30分钟,全连伤亡55人(亡22人),连长、指导员当场牺牲,损坏火箭炮4门、汽车5辆。该连基本丧失战斗力,只好返回原阵地。
50军驻师工作组对上述严峻敌情完全知晓,却好大喜功,英雄主义膨胀,丧失起码的客观分析,固执己见,一错再错,令448团孤军走进蛇蝎毒窝。
军令如山,无奈之下,李绍文团长亲自到前沿阵地观察地形,只看见山谷里、山坡上到处都是部队,一天的被动战斗,前方诡异狰狞的齿状山峦,沉重的心情压在每个人身上。
团长回来后又与团指的几位首长商量,团指最后决定,由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带领一支穿插分队,入夜后从班英的西侧运动到敌人左侧后,占领制高点佯攻,团部率其余部队从正面发起进攻,两路同时出击,突破敌人的封锁线,接应2营后捏成拳头打出去,继续向北回撤。
确定部署后,团指命令各部注意隐蔽,同时再次进行轻装,补充弹药,准备晚上行动。
天黑后,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带着警卫员费新财,从1营阵地赶到团指。二号李兆璧政委,指着地图对付培德副参谋长说:“现在前指和2营在前面受阻被围,团指决定由你带一个穿插分队,去攻占前方左侧大山,配合团主力接应2营突围,然后掩护2营沿朗庄、475高地,继续往北穿插回撤,团主力随后跟进。”
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是448团原三营营长、军党委委员,战前扩军时调任团副参谋长,入越作战以来,一直在前线负责战斗指挥。他看了看地图,又看了一眼贾副师长和一号李绍文团长,说了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的这句话一下让气氛紧张起来。接着他用手戳着地图说:“我认为,现在对敌情、地形和2营目前的情况都不清楚,盲目采取仓促的行动,只派出小股力量孤军穿插敌侧纵深,有可能是往虎口里添食,我没有把握!”
贾副师长问他有什么想法?付副参谋长建议应该考虑改变行动的路线及方向,集中兵力接出2营后全团从公路快速回撤。他不知道,团指相同的建议已被驻师工作组否决。
李团长严肃地对付培德副参谋长说:“这个决定是根据师指的命令,团党委经过慎重研究后作出的。上级要求我团今晚就收拢好队伍,继续北撤,必须坚决执行!”
李团长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只问他带哪个连去?付培德副参谋长见团长这么说,知道团指的决心已定,想了一下,提出要带最能打的7连。
李团长考虑到7连还在山上为全团断后,下不来,8连白天去过前面的山脚,多少了解一些那里的情况,就让他带8连去。他又想到付培德副参谋长的顾虑,随后又说:“这样吧,干脆1连也给你,攻占左侧的大山后,由1连控制住大山,你带8连到朗庄和胡副团长会合,再带上4连一起去475高地。你到了朗庄后再指挥1连到朗庄随大部队行动。”
贾副师长要求穿插分队的行动一定要注意隐蔽,不能暴露目标,行动时队伍不作任何标记,同时强调说:“晚上10点必须行动,穿插时要小群多路。”
付培德副参谋长提出,夜间穿插行动如不作标记,遇到情况不好联络。李团长说:“那就让3营的步谈机跟着你。”付培德坚持要带一部电台随穿插分队一起行动,保持联络。团指同意了他的意见,但是要求穿插时电台静默,到达预定地点后再开机联络。
高立华参谋长和团通信股股长王建洪商量后,决定派六班的通信骨干詹显州,带一部2瓦电台,抽调班长殷涛的副手陈孝清,随付培德副参谋长一起行动,王建洪股长和无线排长杨龙华一起,向六班长殷涛传达了团指的命令。
一直在团指电台进行作战联络的殷涛班长,很清楚部队现在的处境,听说要抽调陈孝清随付培德副参谋长执行穿插任务,明白了团指的意图,他摘下耳机稍稍考虑了一下,对王股长说:“这次执行的穿插任务很重要,我是班长,我带孝清去!” 殷涛心里非常清楚,离开团指,离开团主力,去穿插分队危险极大,但他还是坚定地提出请求。
殷涛班长是1975 年入伍的老兵,作为技术骨干,战前从济南军区加强到参战部队,考虑到殷涛电台在团指的重要性,王股长马上向团指报告了殷涛的请求。团指首长考虑到殷涛业务技术全面,与各配属台熟悉,穿插行动时,遇到情况横向联系会更方便,经过慎重考虑,团指最终同意了殷涛的请求,李团长又命令特务连连长唐德贵安排三名战士随殷涛一起行动,负责保护殷涛和电台的安全。
当晚10时,穿插分队由8连在右、1连在左,沿班英至那嘎的小路左侧,穿插北上。8连由副连长王立新和1排长司福林带一排在前,为主攻排,副指导员雷维义和靳波排长带领二排,为助攻排,紧跟着是副参谋长和8连连部。
穿插前进方向沟壑交错,古木参天,树干上爬满藤蔓,坡道上长满荆棘。蚊虫肆无忌惮地飞舞,山蚂蟥时不时地从树上落下,叮到战士们的脸上和手上。大家怕发出声响,不敢用力拍打,只好忍着坚持住。队伍一会儿下到谷底,一会儿又爬上山脊,沟深坡陡,险象环生,行进十分困难。
在穿插分队行动时,团指率二梯队也开始隐蔽出发,在殿后部队完全离开公路后,由侦察1班副班长黄世荣和刘有海二人担任掩护任务,工兵班副班长吴相纯和张增保负责点火引爆,将公路涵洞内堆满炸药和弹药的导火索点燃。一声巨响,升腾的火光瞬间将天地化如白昼,剧烈的爆炸声回荡在整个山谷,落石如雨,公路被彻底切断。
448团一梯队、二梯队、穿插分队,在三个不同的位置都听到了雷霆般的爆炸声,被炸药闪亮的夜空,也是448团全体官兵在回撤搏杀中共同目睹的最后一抹绚丽。
此时,团前指已将打散的一梯队,利用夜暗收拢后,正在辨认转移回撤的方向。由于电台联络中断,团指派出穿插分队与团主力钳形向心营救的方案团前指并不知晓,团指率二梯队和七号带领的穿插分队,也不知道前指带一梯队已经撤离开阔地。
13日凌晨,穿插分队刚刚接近前面的山垭口,突然爆响激烈的枪炮声,顿时火光一片,枪声、爆炸声越来越猛烈,副指导员雷维义和几名战友当场中弹牺牲。
带领主攻排的8连副连长王立新是个彝族汉子,彝家名叫“吉木里古”,四川喜德人。他臂力过人,手榴弹能甩出60米开外。他往敌人火力点一连投了4颗手榴弹,1班长耿军趁势端着冲锋枪,带领班里的战士吼叫着向敌人的火力点射击,边打边冲,强行冲过了火力封锁线,但殿后的1排长司福林和后面的分队被敌人的火力切断,没能冲过去。
午夜时分,团指率二梯队通过那嗄村前二营遭伏击的开阔地时,再次遭到敌人的猛烈袭击。黑夜中看不清敌人位置,只见在交叉穿梭的曳光弹指示下,两边山腰处的轻、重机枪、冲锋枪等各种武器左右夹击,弹雨如织。
战士回忆:“……前后、周围被子弹打得土块四溅……我们应该是在二营白天遭伏的地方,再次中了敌人的埋伏。这时只觉着脚下踩到了什么,蹲下去仔细一看,才发现身边躺着一位牺牲的战友,侧身背着火箭弹护具。又是二营白天被伏击牺牲的战友,可想白天在这里二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
……周围的子弹像雨点般地不停地狂扫着,使人没有喘息的机会。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手、虎落平阳被犬欺。只有被动挨打,只恨没有长上翅膀飞上去。在通往那嘎村庄的路上,尸横遍野、极为惨烈和悲壮!烈士的遗体是无法抬回的。”
黑暗中,二梯队一炮连、三炮连的迫击炮、无后坐力炮、步兵连的火箭筒同时向左右山腰处开炮。随着炮弹的发射声,只见一发发炮弹呼啸飞上两边半山腰处,爆炸开花,满山遍野瞬间到处火光四射。散开的部队,在暗夜的掩护下冲过开阔地。
接下来的两天里,448团团指率二梯队抬着伤员,在越北险峻的山峦沟壑中昼伏夜行,历尽艰辛,终于在3月15日16时在那念、扣旺地域与41军接应部队会师。
13日凌晨,在团指率二梯队冲过那嗄开阔地时,那嗄西面山中的穿插分队正与敌混战。
王立新副连长和1班长耿军带领1排战士冲过山垭口,又被敌人层层阻击,几经冲杀均遭敌强大火力压制,无奈之下又折向西边的朗南,在黎明前退守至西南侧郭帮村附近的一座山上。
当8连一排冲过山垭口后,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率8连余部,绕过敌正面火力,从侧面摸进村子,很快上了村后右边的大山。
就在8连被敌人阻击的同时,1连李和平连长命令机枪手向村庄两边射击,然后带领1连冲过村庄,上了左侧山岭。
至此,穿插分队分成三支,就近冲上了三座山。
在当日天亮前上山的,还有12日遇伏击后趁暗夜转移回撤的448团前指及一梯队(二营)。由于使用的地图还是三四十年代法国军队绘制的,许多地形、等高线都是简略描绘,识别非常困难,部队绕了一晚上圈子,实际上并未走出多远。就在团前指和二营借大雾上到山腰隐蔽休息时,一直尾随其后的越军悄悄围了上来。
(448团一梯队突围地区)
午时,天已大亮,山下可见越军活动,团前指并未警惕,反而率队下山。14时左右,完成集结的越军,立即向二营和团前指突然发起猛烈攻击,暴风雨般的枪炮声瞬间响彻山谷。阵阵猛烈的枪炮声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在越军毒蛇般缠绕狠咬之下,团前指被打散,胡庆忠副团长牺牲,疲惫不堪、遍体鳞伤的二营再次受到致命打击。山坡上到处是牺牲的战友,身背电台的团前指报务员何奇重伤倒地,近在咫尺的战友却在敌人火力压制下无法营救。
战后数十年,当年幸存者每每念及仍心如刀绞,战友无法忘记何奇在生命最后一刻眼角淌下的泪,无法忘记何奇电台在战场上寻呼上级的急切声音:694,807呼叫,694,807呼叫、 807呼叫……
(来自湘鄂赣革命老区的何奇烈士19岁)
此战后,一梯队失去完整建制和统一指挥,打散的部队三一群,俩一伙,多则数十人,少则一二人,在绵绵无尽的山野中左突右冲。战士们嚼树叶,吃草根,喝浸泡着尸体的污水,拼死冲过敌人的设卡伏击、围堵搜剿,凭着生命的意志向着祖国方向挣扎前行。
与一梯队分散突围相比,分别上山的穿插分队处境更为险恶。
“两军相逢占山为王”,山地作战,被压谷底是兵家大忌,穿插分队在天亮前上山隐蔽应是本能行为,也是别无选择。
一连到了山顶后,连长李和平、指导员冯增敏清点了一下人数,本连包括炊事班及后勤人员只有54人,加上一机连、一炮连,八连二排等50人共104人。长短枪支30余支,无后坐力炮有炮无弹, 40火箭筒有筒无弹,炊事班的罗锅也背上了山但无水无粮,步谈机丢失,1连和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失去了联系。
形势严峻,李连长急令在天亮前抢修工事组织防御。天亮后,当云雾散去,一连长李和平发现,四周相邻的大山都比他们上的这座山高,而且四周山上全是敌人,才知敌人早就布下了陷阱,有意放他们上了这座山。抢修的防御工事作用不大,战士们全暴露在敌人枪口下。四周传来已被包围和劝降的喊声……
出境七天来的连续行军作战和精神高度紧张,已将部队的体能消耗到极限,饥渴难耐的战士有的舔食树叶上的水珠,有的倒在地上起不来。一连原计划熬过白天在晚上突围,但没有地图,不明方向,山下的包围圈除越军外,还有男女老少清一色冲锋枪的众多民兵,待援无望的104名官兵,于3月14日17时下山被俘。
由8连副连长王立新和代理排长耿军带领的一排,从12日午夜一直打到13日凌晨上山,一个加强排尚有43人。中午,一个战士忍受不住饥渴,偷偷下山找水被越军抓获,威逼后又放回山上诱降,被王立新副连长下令当场处决。当晚,王立新把自己的干粮分给战友后,带部队下山突围。
14日凌晨,一排再次遭遇越军的正面阻击,在激烈战斗中一排被打散,有战友牺牲,也有战友力不能支,倒地被俘。王力新和耿军带余部又冲上旁边的一座山。
(八连副连长 彝族雄鹰吉木里古(王立新)烈士)
15日,敌人开始搜山,收紧对一排残部的包围圈,王立新、耿军和十几个战友拼死一战,王立新抱集束手榴弹,从侧面冲入围攻越军中,与敌同归于尽,耿军消灭了十几个敌人,打光了子弹,抱着冲锋枪高喊“共产党员跟我跳”,纵身跃下悬崖。除两名重伤战士被俘外其他全部壮烈牺牲。
战后,根据重伤被俘战友的报告和多日共同战斗的其他人员印证,解放军总政治部批准给八连副连长王立新、八连一排一班长耿军追记一等功。
(兄弟烈士耿军20岁 耿晓康17岁 耿涛提供)
同在3月15日,耿军的弟弟二营六连副班长耿小康,正和30多位战友向着祖国边境边打边撤。
30多人中,有22名伤员,为了保护伤员不掉队,战友们决定分成两个小组,一个火力组,一个伤员组。
由于耿小康勇敢机智,在3月8日出国第一战中表现得英勇顽强,火线荣立二等功,战友们一致推举他担任火力组组长。耿小康副班长二话没说,挑选了九名未负伤的战士,重新整理了武器弹药,组成火力组在前面开路,伤员组在后面跟随。
3月16日凌晨,绵延群山包裹在浓雾中,火力组来到一个岔路口时,发现侧后有敌情,便立即下道迎了上去,伤员组继续向北快行,伤员组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南边传来激烈的枪声。隐约听见战友们的喊声“快走啊,有敌人!”,“ 为战友报仇!报仇……”枪声过后,一切都平息了,伤员们一个个难过地低下了头。这22名伤员沿着北边的路一直走下去,在当天下午遇到在国境守候的友邻部队,胜利返回祖国。
战后,耿小康的母亲和姐姐来到部队,伤员组的战士见到耿妈妈时痛哭道:“如果没有火力组十名战友的掩护,我们受了伤,又没有武器,是肯定活不回来的。”
7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带8连连长刘兴武、指导员李铁桥及8连余部,在13号凌晨上山时有56人,他们与一连上山部队情况相似,有一半人员是机枪连、炮兵连的战士,重机枪、六零炮等重武器全在突围时拆散丟在山下,部队一半人员没有武器。
看到自己在团指所预料的情况全都成了残酷现实,一向作风果敢的7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受到重挫,这时忧虑重重,犹豫不决。
他认为几十个人缺弹少枪,已失去战斗力,只能隐蔽待援。跟随7号的电台班长殷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鼓起勇气走到7号面前建议:应立即召开会议,研究执行团指电令的14日赶到505高地、与主力会合的行动方案。
七号生气地说:“现在敌情、地形和我情都不清楚,盲目行动只有去送死,现在只能呆在山上,等待救援!”七号的情绪让士气更加低沉,一排长和几个班长决定继续往上走,先占住山头。和殷涛一起从济南军区调来的三营机枪连班长刘兆华找到殷涛:“现在队伍全散了,你没有武器,不如就跟我一起走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殷涛坚定地说:“你们先上去吧,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回到祖国。我必须跟着七号,就是死也要和他在一起,这是战场纪律!”殷涛向刘兆华说:“留一颗手榴弹给我吧”,刘兆华摘下两颗手榴递给他:“兄弟,一定要多保重,回国时再把手榴弹还给我!”两个一起参军、一起调到448团、一起作战的战友紧紧拥抱后依依不舍地分开。
后来,1排长司福林、刘兆华、岳永福、高西杰、洪学武等一行19人上到山高处后,发现山后没有情况,就顺着东南侧的一个斜坡摸下了山,转到原来的公路上。他们一路日伏夜行,遇上41军的战友们后,从广西的靖西入境,没打一枪一弹,全部安全回到祖国。可惜,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和山上的部队与这次难得的战场缝隙失之交臂。
当天晚上,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带余部突围不成,在14日凌晨又返回到山上。天亮后,敌人收紧了包围,山下不断传来越军的劝降喊话,敌人开始搜山,一名战士被打伤后抱着敌人一起跳下山崖,部队走散,战士们开始准备各自行动。
殷涛班长烧毁了电台机要密件后,从手腕上慢慢退下了父亲留给他的延安牌手表,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这是他和亲人最珍贵的联系, 绝不能留给敌人,他仔细端详后摆在石头上,拿起一块石头就朝手表砸去。一下,两下,三下……不锈钢的表面被砸得面目全非,他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14日夜22时,七号收拢余部,分成两组再次下山突围。就在队伍接近山脚时,遭到敌人猛烈火力封锁,当即几个战士牺牲,七号命令机枪手压制敌人,掩护人员强行突围,但敌人火力强大得多,炮弹、子弹密集地射向山上、山下。就在殷涛跳下石坎的瞬间,一阵弹雨扫射过来,吞没了殷涛的身影,被火力压制在后的殷涛副手陈孝清哭喊班长的声音,淹没在轰鸣的枪炮声中。
在敌人重重火网封锁下,突围无望的七号和剩下的十多人又退回到山上。
七号付培德副参谋长在战后审判他的军事法庭上,陈述了这支部队最后的情形:
“八连失散人员后被重围。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激战了七昼夜,人已疲惫不堪,连野草树皮都吞不下,解不出小便,连吃小便都没有,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力气……
至3月19日上午,敌向我实施了毁灭性打击,在敌直接炮火的打击下,有人负伤,所剩数人被打散,不知何时这些人员分别落入敌手。在力不从心的情况下,我和三营通讯员分别于四时左右落入敌手。”
跳下石坎的殷涛没有牺牲, 而是落在一条溪沟里。借着曳光弹和爆炸的闪光,殷涛看到光溜溜的石壁上长满了苔藓,很滑,背着电台再爬上去是不可能了。他顺着溪沟往前移动,二十多分钟后,山上我方一侧突围的枪声停了,敌人的枪炮声也渐渐稀弱下来。
这时,从山头上突然传出一声高呼:“中国万岁!”悲壮的声音在夜空里久久回荡……殷涛知道,又有一位不屈的战士跳崖了!
一个多小时后,殷涛发现了突围负伤、隐藏在溪沟石缝中的八连卫生员宋成献,两人激动地紧紧挤在一起,敌人搜索招降的喊话声渐行渐弱,四周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殷涛和五位战友向祖国突围的昆诺村后的山谷区域)
3月15日凌晨,殷涛和宋成献借着晨曦的微弱光亮,翻过溪坎,滚进刚收割过的稻田,弓着腰钻进了山脚的灌木丛。下午,两人又在丛林中遇到了被打散的8连4排火箭筒班班长潘仁德和团卫生队班长张午已、团卫生队战士葛建国三位战友,绝境相逢,五位战友激动得流出眼泪。
张午已检查了宋成献左臂上的枪伤,已经感染发炎,肿胀得发亮,抬不起来,伤情不能再拖。5个人成立了战斗小组和党小组,推举入党最早的殷涛带领大家回撤,5人中3人是卫生兵,1个火箭筒兵,一个通讯兵,出国作战,都没有配发枪友。
殷涛对大家说:“我们没有枪,不能和敌人硬拼,发现敌人就地隐蔽。如果再被打散了,活着的一定要坚持往回撤,向上级报告这里的情况。”在距离祖国40多公里的越北山林里,殷涛以临时党小组会的形式,确定了五位战友回国的行动方案。随后,由潘仁德在前面摸索前进,张午已和葛建国跟进,殷涛扶着宋成献殿后,五位战友紧握着手榴弹,朝着祖国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回撤。
黄昏时,小组来到山脚,前面是一个1米多高光滑的陡壁,要跳下去才能到谷底。山谷约300多米长不见一个人影。大家决定按原来的行进顺序逐一通过,到对面的树林里会合后再继续回撤。
潘仁德慢慢地钻出灌木丛,跳到谷底,迅速穿过小道,又紧跑几步冲进了树林。十分钟后,葛建国第二个过了山谷。又过了一会儿,张午已也下到谷底。
刚跑过下面的小道,北边的山谷口出现了十几个敌人。发现有人钻进了树林,敌人就立即朝对面的小树林围过去。情况危急,殷涛叫宋成献伏在灌木丛里不动,自己纵身一跳,下到谷底,转身就往南边跑。宋成献知道,殷涛是要引开敌人,保护战友!
敌人看见身背电台的中国军队报务员,立即调头向殷涛追去。殷涛向南边的山谷口猛跑,敌人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朝天上放着枪,听到枪声,南面也出现了敌人,殷涛被包围了。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瞄了一眼慢慢围上来的敌人,目光扫过战友们隐蔽的位置,解下电台,面朝北方,神色轻松地坐下,“中国兄弟,赶快投降吧!”敌人一边喊着,一边慢慢地围了过来。
殷涛怀抱电台,微笑着凝望北方的天际,拔掉了怀中手榴弹的拉环……殷涛班长时年22岁。
据战后核证,在448团回撤时与之死缠恶斗之敌,并非传言的从柬埔寨急返回援的越军主力一部,也非越军机降增援部队。
该敌仍是在3月8日、9日、10日3天攻防战中,败于448团手下的越军346师851团所辖部队及该师散部和越南特工、公安、民兵等。
越军346师是1976年时才组建的。该师只有246团是抗法战争中组建的老底子,担任过越共中央的警卫任务,是越军总参直属主力团。该团在战争打响后固守朔江防线,被我军基本歼灭。在茶灵组织防御的该师677团被我军打得仅剩200人左右。只有在高平西北分散抵抗的851团损失相对较小。
可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346师,却在高平作战中给我军造成巨大麻烦。我军先期投入7个师,准备3、5天将其歼灭,后陆续增加到11个师,对高平地区反复清剿,但直到撤军回国也没有将其清剿干净。在1979年东西两线战场的厮杀中,346师打成了越军中最顽强的一个师。
在此,不能不提到支撑346师的左膀右臂——越北民兵武装。
越南高平省是越南共产党的老根据地,各县民兵大多经过抗法战争和抗美战争。乡村民众无论男女老少,能拿起枪的,均可熟练使用多国制式的常规步兵武器,可谓全民皆兵。
各地民兵还在道路、关卡、桥梁等必经之地的岩洞、石缝、地坑中藏有武器弹药。需要时,人员空手到达,拉开伪装和雨布即可使用。民兵战斗力不仅毫不逊于现役越军,且更具有地形熟悉、野外生存力强、实战经验丰富的优势。
在那嘎伏击448团一梯队的敌火力点,就是开战后遍布越北山区的众多守卡设伏火力点之一。伏守人员多为越南民兵、公安、特工,后期又加入化整为零的越军346师残部。面对如此恶境和顽敌,121师穿插的重大挫折和448团的险阻即可知一二了。
448团在3月11日等待师指确定回撤方案的一整天中,正面之敌已发现我军没有实施通常的前沿侦察等进攻准备,而是在阵地上进行战场整理,回撤意图已显露无遗。
我军前沿部队在午后也发现了敌人的调动迹象,但却不像是夺回阵地的反扑准备。实际上,敌人已开始将正面部队向公路以北调配,以伺机袭击我回撤部队。当日夜,敌高指(高平总指挥部)向下属12部电台下达指令:“中国兵要撤退,严密监视,不断袭击,困死他们!”
448团身后公路至高平一线,沿途有我军4、5个团的重兵扼守,敌人不敢贸然插进,因此只能往北,沿山谷小路至谷口那嘎,加强原有据点兵力并增设新据点。
敌方意图,一是守株待兔。如3月10日对121师火箭炮连予以伏击重创;二是若我军沿公路回撤,则各点出动,沿公路两侧山麓尾随叮咬。
可结果连敌人都没想到,守株待兔等来了最好的预期:不是一个连,而是一个团!但猎物太大,无法一口吞下。
从3月12日上午一梯队遭伏击开始,敌人就借助有利地形,以多层交叉火力,掌握了战场主动权。虽然敌人没有大口径火炮支援,也无力下山合围一梯队,但隐蔽、密集火网将谷口开阔地变成了“狩猎场”。被压制在田埂、沟边的我二营部队整整趴了一天。
战士们别说反击,就是稍有移动或暴露,即有集束子弹立即扫来。有的战士脸贴地面直到天黑,致面部肿胀。在此之前的阵地攻坚战斗中战绩显赫的二营,此时因地形不利、队形不利、准备不利、心理不利而伤亡惨重。战场胜败开关的转换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448团弃公路走小路的行进路线让敌人大喜过望。虽然从11日下午开始,敌人已做了兵力调配,但面对一个团的体量,敌人还是力不从心。所以战斗打响后,敌人只是利用复杂地形及隐蔽、机动火力的优势,全线张口撕咬,力争尽可能多地造成我军伤亡,却没有足够兵力下山进攻,更没有围歼我军的力量。
如此时军驻师工作组能同意448团请求接回一梯队,全团从公路回撤,虽有损失,但综合数日战果仍是胜利回师。
可4次请求均被驳回,448团失去了凯旋而归的最后机会。
12日午后,敌人见陷入困境的448团并未收缩退回公路,即判明了448团坚持沿小路北行的目的,随即再次调整兵力,将原在公路西面紧盯我军后尾的部队和原平区域可用武装力量全部隐蔽急调那嗄方向。
敌人此番调整目的明确:不再与448团主力做全线纠缠,而是要集中兵力,吃掉已受重创的二营。因此,上午还在尾随反扑、拟夺回阵地的公路西面之敌,于傍晚时分全部消失。这也是八连一排长司福林一行19人翻过山脊、沿东南山背面回到公路、未遇到一个敌人、未打一枪一弹、安全撤回的原因——公路尾随之敌全部调走,已空无一人。这个难得的战场缝隙,失不再来。
在12日午夜阻击八连、一连穿插分队的,也正是刚刚到达、抢先占位的越军增援部队。一连冲过村庄时,可见还未来得及隐蔽的敌人军车。是时,敌人在该区域纠集的各种武装兵力已近团级规模。
13日白天,敌人对山上的我穿插分队只是围而不打,其主力依然盯住二营。但二营所在山岭较大,山脚、山腰、山顶都有我分散部队,敌人无法形成合围。为不给二营喘息时机,越军在午时主力到达展开后,立即向立足未稳的二营发起猛烈攻击。
敌主力重创二营后旋即回师,于13日当晚对穿插分队的三个据守点地区完成了多层包围。分为3处的穿插分队,分别于14日、15日、19日陷落。被围人员或阵亡,或被俘,无一幸免。穿插分队全军覆没。
至此,越南军民以我军培养、教授的战法,以有限的兵力对围点打援、分割包围、连续运动作战、一口一口吃掉对方有生力量的战术思想,进行了堪称出色的实战演绎。
448团7个连队被打散、失去联系的紧急报告送到广州军区前线指挥部。许世友司令员接到报告后,气得两眼冒火,拍着桌子大声吼起来:“是谁那么大胆,敢擅自行动?我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来没有丢过一个兵!”他命令:“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部队找回来,一个兵也不准丢在国外!”
军区前指立即命令150师派1个步兵团,并调41军122师2个炮兵营配合,火速把7个连队营救回国。营救部队向被伏击地区急进,前卫连已接近战场。这时,军区前指又命令150师停止救援,撤回国内。
该师执行命令,组织回撤。当先头部队撤至平孟时,军区前指又命令150师急调450团和41军122师366团、炮兵团、41军炮兵团152榴弹炮营再去救援,并指令41军1号首长亲自指挥。部队接到命令后,再次强行军昼夜兼程赶往被伏击地区,先头部队已听到激战的枪声。这时,军区前指命令救援部队全部撤回。
时隔近40年,许世友老将军“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部队找回来,一个兵也不准丢在国外”的怒吼仍令人震撼、感动!
可救援行动的频繁变化,透露了决心形成的犹豫和矛盾。显然,这不是老将军的战场风格。
许世友司令是广西作战方向最高指挥员,谁能改变他的决心呢?
只有位于北京西山的对越作战指挥中心。
原因主要是:中国已经对外宣布撤军回国,再派大部队与越军发生激烈战斗,对我国际形象不利。因此,否决了出动大部队救援的方案。
有人拿朝鲜战争180师的遭遇,与448团相提并论。
其实,仅就救援条件讲,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军在朝鲜战场第五次战役春季攻势结束时,也是我军5~7天进攻期(可携带食物、弹药供应天数)结尾时。美军以13个师以上的装甲、机械化部队,突然发起全线反攻。我滞留在三七线附近的27军、12军、15军、60军至少4个军,被敌机械化部队快速穿插分割,处境危急。
即便如此艰难,彭德怀仍电令181师、45师返身去解180师之围。而那两个师也已伤亡惨重、粮弹耗尽,自身还未完全脱险,更别说去援救兄弟部队了。而中越战场上,我军是压倒优势。448团回辙被围时,越军北上必经的高平桥和纳隆桥已被我军全部炸毁断路,敌大部队无法快速机动。
且越军在我宣布撤军后多为炮兵或散兵袭扰,大部队调动极为谨慎,深恐我军杀回马枪。
我们最担心的北疆苏联干涉,也随着战势的收尾,可能性大大降低。
至于国际影响,我们开战时就并无多少顾忌,因为全世界公开支持中国打越南的只有两个国家:柬埔寨(红色高棉)和朝鲜。
诚然,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用危机四伏形容绝非夸张。但无论怎样权衡、斟酌,最终的决定,是放弃了对陷入绝境的近千名官兵的救援。
1979年3月16日下午,中国外交部在北京召开第三次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新闻发布会,大厅座无虚席。时任外交部部长黄华向中外媒体宣布:边陲作战的我军部队胜利完成作战任务,已于当天全部撤回国内,“中国在越南已无一兵一卒”。
同日同时,在越南高平至原平3号公路北仅几公里的一座孤山上,被越军包围4天的448团7号首长付培德副参谋长及八连几十个干部战士弹尽粮绝,尿已喝干,野草树叶无力咽下,仍在苦守待援。
如血浸般红蒙蒙的天幕下,数以百计的448团官兵还在越北茫茫山野中,向着祖国、向着家乡,厮杀着,挣扎着,或带着最后一丝渴望与不甘倒下……
历史如此残酷,历史如此真实。
(越北战场的黄昏(陈松2007年1月摄))
3月19日晨,中越边境靖西段,浓雾中出现几个步履踉跄、近乎僵直的身影。他们是448团二连二排长林绍森、三排长张云亮、司务长陈升万等一起突围的7位战友。
3月12日夜里,他们所在的前卫二连不知何时脱离了二梯队,却莫名地走到一梯队后尾。13日晚部队分散突围时,他们与连长李前亮走散。在一机连指导员刘德志组织下,五六十位战友在漆黑的夜色中摸索前行。枪声不断,一路险恶,至15日时仅剩下28人。又一天下来,还剩下8人。17日晚上再与敌遭遇,廖志刚战友牺牲……
此时,晨雾中一步一挪的7位战友衣衫褴褛、骨瘦形消。虽手持武器,但目光呆滞,已至生理极限。
突然,几人怔住,雾气缭绕的山腰上,一个旗杆挂着红旗,有军人用中国话向他们呼喊……到国境线了。是祖国!是祖国!7人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轰!”一声巨响,7个人倒在地雷爆炸的硝烟中。奄奄一息的张云亮排长向身边挣扎着撑起身体的林绍森排长说:“告诉我妈妈……我……没有丢脸……”
重伤的林绍森排长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4天后在南宁303陆军医院的病床上。医护人员告诉他,张云亮排长和一个战友已经牺牲,其他负伤战友已分到各医院,正在治疗康复。
林绍森排长能睁开眼睛,再看到蓝天白云是万幸的。同在分头突围的13日夜里,另一路二连战友由连长李前亮带领,在漆黑无路、蛇蝎暗伏的敌国山野丛林中跋涉前行。14日黎明前,李连长再次清点人员,一共14人,二连13人,还有一个6连新兵纪景利,是昨天下午执行任务回来后与连队失散的,因李前亮当过他的新兵连连长,所以见到李连长后就紧随其后,再不离开半步。
天色渐亮,李连长一行进至山腰,突然枪声炸响,密集的子弹向他们扫来,14人立即开火反击,李前亮连长负伤,鲜血从脖颈的伤口涌出,身后的纪景利扑上来为李连长包扎,枪声的方向越来越多,可以看到一些没穿军装的越南民兵也在向这边运动,战友们被包围了。
李连长让身边的纪景利向山上占位,牵制敌人火力。纪景利抓起倒下战友的冲锋枪向山上冲去,跑出没多远就中弹倒在草沟中。饥渴、力竭,负伤的纪景利意识开始模糊,枪声时远时近,时紧时疏,他想挣扎起来,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纪景利醒来时已是黄昏,敌人正在搜山,耳边偶尔传来短促闷响的手枪声。
听到越南话叫喊声和敌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纪景利感到一枪难抵众敌,不由握紧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未及多想,一个敌人已从头顶的岩石上跳下来,正好背对着纪景利,纪景利将手榴弹狠狠砸向敌人,顺势端起冲锋枪,照着倒地的敌人打了一个点射,转身向山上拼命跑去,后面敌人的子弹立即追了过来。
纪景利扑向一丛茂密荒草,却摔到坑里,原来这是敌人的一个隐蔽掩体,纪景利压着急促的呼吸,靠在坑里一动不动。
天黑了,山林里一片沉寂。纪景利爬出掩体坑,数了一下弹夹里还有5发子弹,心中不免一阵懊悔,那么近的距离,一颗子弹就把敌人打死了,干吗点射啊,多浪费了两颗子弹。
纪景利向山下摸去,到山腰间阵地时,看到一片赤裸的尸体,二连战友全部牺牲,他们的衣服鞋子全被敌人扒走……
纪景利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握紧冲锋枪走下山。
3月15日晨,已经走上公路的纪景利,看见了公路边越南村庄的乡民,也看见了村庄两边的山上有越军在活动。这个1978年12月24日参军离开家乡,1979年1月在448团新兵连训练,2月底开赴广西,3月6日进入战场的新兵娃,连续经历了3月8日、9日、10日3天的进攻战,又经历了3月12日、13日、14日三天的惨烈伏击战。
此刻,他已成了一名真正的战士,他没有任何躲藏隐蔽,而是握着枪直直走在公路上,穿过村庄。
越南乡民看见迎面走来的中国军人吓得四散奔逃。瞄准他的不仅是山上的越军,还有前方山坡上的41军121师363团部队。当下山迎接他的363团3营战友搀住纪景利时,他一下瘫软了。三营长问他后边还有没有人?他说没有了,营长说:“胡说,明明看见还有人!”
这时通讯员跑来报告,发现后面跟着的是30多个敌人,营长命令立即消灭他们。原来,越军发现纪景利后,以为他是探路尖兵,所以放过了纪景利,准备打后边的部队,没想到后面确实没人了,越军又赶紧追来,结果被363团打了个迎头痛击。打掉追击敌人后,363团立即登车回国。营长对纪景利说,部队原定8:00回撤,有事耽误了,你要是再晚到一会儿,就回不去了。
纪景利坐在回国的车上,眼前却是二连13位战友赤裸的遗体。他们无粮,无水,仅靠轻武器和有限的弹药,顽强战斗了一天,全部牺牲。
纪景利仰望着天空——还有多少突围的战友,还有多少惨烈的战斗,还有多少不忍目睹的悲壮,还有谁知道……
三十多年后,从那场战争活下来的二连战友们相聚了。他们笑着,喊着,拥抱着,捶打着,可全是满脸热泪。
他们知道,现今拥抱的,不仅仅是活着的战友,还有他们刻骨铭心的全连62位为国捐躯的战友,还有全团400多个血洒越北战场的兄弟!
(1979年战后,448团首长在广西宁明率全团指战员列队追悼牺牲烈士,自右至左:1、政委李兆璧;2、团长李绍文 ;3、副政委王谦智;4、副团长王保仁;5、参谋长高利华;6、政治处主任曾朝君。)
(左:李绍文团长在1962年中印反击战中任155团5连指导员,在主攻枪登战斗中荣立二等功。右:笔者和李绍文团长生前照)
(年近九旬的李兆碧政委说:“我现在久病在身,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心情。我深深怀念那些一起战斗过的亲密战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为国牺牲的烈士” )
未完待续
敬请关注之四《谁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