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钢厂1970年立项筹建,地区曹专员为筹建处主任,老红军作风朴实,在职工中口碑很好。为节省耕地,厂房都建在了山脚下,历经数年的艰苦奋斗,经过挑选去首钢,马钢培训的青工已能上岗熟练操作,钢厂开始投产,炼出了第一炉钢,轧出了盘圆(钢材),从而填写了延安地区的只产铁不产钢材的空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炼钢,轧钢,白云石为一线车间,北京知青为一线车间的生力军。据不完全统计,除去入学及工作调动人员外至1986年全厂职工共876人,其中北京知青就还有490多人,号称延安“小北京”,其中还有兄弟两人同在一车间的,真是上阵亲兄弟。 1974年分配到了钢厂50多名复员兵,大多分到了轧钢等车间。我也被分到一线车间。当年在离厂二十多里的村里作为农民有一段时间往钢厂工地运河砂,也算是为钢厂的建设贡献尽了微薄之力,没想到三年后自己也到了钢厂工作,真是和钢厂有缘分。 

在生产一线上 ,从远处看厂房冒出红黄色的滚滚浓烟,就知道炼钢了。炼钢车间分有化铁,炉前,浇铸,精整等班组,分为甲,乙,丙三个工段,每段8小时,全天24小时轮流循环,只要炼钢炉转起来,就不能停了,这也是产业工人与农民的生产区别,他有严密组织环节,仅一个人什么也干不成。炼钢车间主力设备为5吨转炉。还有一电炉试产,试产时电极噼啪声响,冒出电火花,散发的黑烟呛得人喘不上气,戴上防毒面罩(俗称猪嘴),又憋得难受。如不采取除尘措施,时间长了肯定要得矽肺病。因为要用白云石生产的白灰去磷拉碳,整个车间都处在烟雾弥漫之中,地上墙上屋顶都积了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工人们身穿特制的防水防火白色帆布工作服,除了紧紧包住脸,还将头部都用防火布料遮护,远看有点像抗战时的小鬼子军帽,这也想起了以前大人给小孩做的护屁股帘。脚穿轮胎底皮靴,手戴厚手套,颈围毛巾,以防止钢花落入受伤。 炼钢车间每炼完一炉钢都要补炉。面临着通红炉体上千度的温度,工段长大良一声招呼,工友们紧咬住毛巾,每人手拿一块炉料,排队鱼贯至炉口,扭腰送胯,屏住呼吸,借助全身之力,疾速将炉料投出,炉料划了条弧线入了炉膛,补一圈炉下来,每个人都已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了,猛灌一顿盐汽水解渴降温。炼钢,轧钢都属于高风险重体力劳动工种,月粮食定量都是48斤,一般工种月定量只是30斤。食堂伙食菜没油水,主食一多半是玉米面发糕,黑面馍,而劳动强度又大,也觉得不怎么够。 三班倒的工作就易使人生物钟紊乱,一个大夜班干下来身心疲惫要好几天才能缓过劲来。工友下班时的一身臭汗满脸带脖子溜的灰尘,必须要洗浴,厂浴池对车间开放。青年人最高兴的是清早下班,受城里或将要有“那个她”的支配,再累也不累了,洗完澡换身干净衣服,紧捯饬,倍精神儿的要进城。路旁的早班工友打趣:“穿得像新郎官,要相亲呀!”这边回应:“狂不狂,看米黄;美不美,看裤腿”骑车扬长而去。

 轧钢的劳动强度和危险性一点也不亚于炼钢。轧钢车间生产流水线由大炉和开坯、毛轧、精轧三大机组组成。经大炉高温加热过的钢锭拉伸为钢条,车间现场火龙穿梭,上下飞舞,经过数道轧机挤压,钢条逐渐拉长,拉细,最后成为合规制的盘条(钢筋)。生产中,不准用手触摸钢材,有时钢材即使看似已经不红,可能还有几百度的温度。当从大鼓风机前经过时,不慎就可能被吹倒。交接班清炉时,烤得皮肤几乎爆裂。工人手持钢钎,防止“火蛇”跑盘伤人。废钢落到地面,烫得土地翻开。开坯机轧辊震得大地颤动。工人手持铁钳将钢条喂入轧机端口时,就要眼疾手快,麻利利落。复员大兵大多从祖国的新疆南疆边陲回到内地,在钢厂一线作为骨干力量又为老区人民改变落后面貌添砖加瓦,献出了宝贵的青春年华。 

当时还从北京首钢抽调一批干部工人来支援延安钢厂建设,同时解决了家属农转非户口问题,一举两得。炼钢车间一文一武搭配王书记李主任就属于这一批的干部。王书记精瘦身材,长了一个苦瓜脸,脸颊干而无肉,有些调皮的知青工友背地里给起一绰号“兔儿爷”。开会时王书记操着沙哑的山东口音,往往以“我们工人阶级…”作开场白,以激发青工们的自豪感。王书记苦口婆心的一番讲话大有对有些工友的懒惰习气恨铁不成钢之意。可如果钢铁企业要没有一定的组织纪律性来约束员工,生产任务就不能如期完成。钢厂有些类似煤矿的环境,有一定危险因素。炉子一转,炼钢工烫燎个皮肉,磕碰掉块皮都是寻常小事。大家都在一个渣坑里干活,生死共担当。有些江湖义气,有话直说,可以当面吵得脸红脖子粗,但过后全忘得一干二净。干活讲究利落。内心也隐含有集体主义的荣誉感。 李全湖主任身高马大,会打篮球。老家河北保定,来延时携妻带子,儿子也就三四岁,小名叫“臭儿”。老婆说话一口河北保定土话,作车间临时工,推小车送料。我们都习惯叫她“臭儿”娘,保定方言我们也能听懂。全湖主任整天一身帆布工作服,头戴柳条帽,忙于处理车间大小问题,从备料化铁到精整成品的流水生产线那个环节掉链子,都要影响全车间生产。有时夜班突发问题像转炉漏钢,化铁炉穿壳等故障就要连夜到现场及时处理。全湖主任后来接替胡丰华厂长作了厂长,这时我已离厂了,再往后听说他调到了河北保定,在某县工业局长任上退休。2010年延钢工友200余人在北京首钢聚会,大家数十年不见群情激动,全湖主任一眼认出了我:“这不是当年上了大学的小杨吗”。 

危难时刻显身手    快到年尾时,因钢材紧缺,各地急需盘圆(钢筋)的卡车都排成了长队,钢厂要加班生产满足延安地区基建需要。当时大背景下厂长提倡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车间不停产,连轴转。胡厂长戴着柳条帽亲自下车间督战,捡拾废钢材,已起到表率作用。还组织了科室干部到一线支援,食堂也把饭菜送到了车间。为减轻大家的思亲情绪,食堂犒劳大家,加了猪肉炖粉条,小米焖干饭,交了饭票敞开肚皮吃个够。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正值任务急迫时,钢包漏包了,那真是犹如在火线战场。钢水顺包往外流,流在地上的钢水随天车前进形成一条火龙,钢花四溅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只有天车吊着钢包前行,人四处躲闪,唯恐避之不及,车间顿时空无一人,只有工段长指挥天车进退,“大车前进1,稳大钩”“小车左进2”天车缓慢前进、靠近底板,调整高度,钢包到板孔对好位置,浇铸工开始压棒浇铸。浇铸完了大家笑逐颜开,为的是抢回一炉钢,保住了一炉钢水,为国家挽回了损失。全年完成了生产任务后,作为奖励,厂部组织全体炼钢车间工人到西安玩了几天,还参观了西安钢厂,车间骨干去了烟台。 

相处数载难忘怀    前述首钢支援延安,将数十名车间干部和8级老工人调到了延纲,杨厂长工作到75年才回北京,由延安无线电厂调来的胡凤华接任厂长,后来调任地区行署秘书长。北京轧钢厂干部张宝桐也是在75年和杨厂长同期回京。机动科科长老钟是北京钢院的老大学生,也艰苦工作了不少年头,后来回京作了北京科技大学副校长。 

工余娱乐  喜搭鹊桥    厂里组织全厂文艺汇演,炼钢车间排了男声小合唱“钢铁工人之歌”,小伙子们唱得慷慨激昂,赢得满场掌声。歌曲颇具时代色彩,歌词 “炉火熊熊,钢花怒放,钢花怒放!钢钎就是手中枪,手拿钢钎上战场。” 汇演最后的压轴戏是“长征组歌”,演员化了彩妆,演出时歌声嘹亮,获得了满场喝彩。某个夏季的一天晚饭后我们趁出钢间隙在车间外乘凉,紧贴车间的西包公路沿线往来车辆不断。瞬时间伴随汽车马达轰鸣,远处传来阵阵歌声,当汽车疾驰过来时,发现竟然是从城里地区汇演回来的我厂工友,余兴未尽,引吭高歌“长征组歌。”70年代的青春岁月同样充满蓬勃活力。歌曲文艺给男女之间搭建了彼此交往的平台。白云石车间的一女工嗓音高亮,担任组歌的领唱。我班的一位工友也爱唱歌,两人性趣相合,经参加汇演后相识深交,最终喜结姻缘。 当年县城东关桥头照相馆橱窗陈列的炼钢炉前工身着白帆布工装的大彩照,神气十足地注视了行人好几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随着年龄增长。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自然成为了摆在知青面前的一道话题。厂方为都在钢厂双职工提供住房以解决后顾之忧,尽力改善职工福利待遇。78年买了一大轿车,每天早晚一班到县城,解决了职工进城和家在城里的上下班交通问题。

 弹指一挥间,当年的蓬勃青年现已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者。在日常平静的生活里,脑海中还不时翻腾着挥之不去的熊熊炉火,猛然间在半夜睡梦里常被车间急促出钢的钟声惊醒。真是印证了宋朝陆游诗人的诗句意境:铁马冰河入梦来。呀,挥之不去的延钢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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