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文登城沿初张公路往南行约20华里,便到了著名的西洋参之乡张家产镇。从镇政府往东拐,便可以看到一个山环水抱的小山村。站在高处看去,村西路北面那一片多是红瓦房,以新房为主。村东面多是灰瓦房,以老房为主。离村尚有一里路,远远便会看到村中央偏东的位置,有一棵高十余丈,傲然挺立、枝繁叶茂的大国槐树。这棵有着百年历史的国槐,可以说见证了顾家村的发展与变迁。同时,它也是我这个外乡人对这个小山村魂牵梦绕中印象最深的一个物像。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顾家村度过的。我家借住的房屋,就在大树旁。这棵大国槐,以及顾家村,以及顾家村的父老乡亲,给了少年的我许许多多的帮助,给了我若干的欢乐与梦想。我在这里度过了六年难忘的美好时光,我少年时几多欢乐与成长的故事,就发生在国槐树的周围。
国槐树的东边几十米远,有一幢青灰色的砖瓦房。这样的房子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并不多见。几间正房,便是我读书的学堂。我那时读的是复式班,一到四年级全在一个教室里。整个学校也只有一位女老师叫董翠云。语文、算术、音乐、体育,等等课程的教学,全由她一个人承担。我在这里学会了拼音,学会了识字,学会了唱歌……在上自习的时候,还可以偷偷旁听高年级的课程。我还在读二年级时,便对三、四年级的课程有所了解,尤其是语文课,三四年级的课文有的我都能背下来。这种复式班很有意思,老师对各个年级课程的安排非常周密、非常科学。我上学时正好开始推广普通话,记得董老师把一首口诀用毛笔写下来帖在墙上,毎天上课前带领同学们一起朗读:“普通话,好是好,不认真学,会不了。大家都来学习普通话!”朗朗的声音,至今不忘。
村子的后面,是一座虽然不算雄伟,但很是秀美的山冈,山上的松树和柞树密不透风,山脚下的山涧两旁及地堰上还长有许多高大的楸树。每到秋末,我便和伙伴们利用星期天,招呼着一起上山摘松果,抈枝格(松树的干树枝),搂草,砸木头头儿。这里面最有意思的是砸木头头儿。山上生长着成片的桲椤。为了解决养蚕之需和烧柴问题,每隔一年就要割一茬桲椤枝。而根部则因多年生长,结果长成奇形怪状的大疙瘩。我们在山上搂草时,便寻找那些横生的疙瘩,用树棍或刀形石头块,将底下挖空,然后搬起大石头猛往下砸,几下便砸断了,一个圆不溜秋的重约五六斤的大树疙瘩就砸下来了,放到嘎啦(一种盛草的网包,网眼很大,稻草纺绳编的)里,撅回家晒干劈碎当柴烧。有时候专捡有蛤虫的树根砸,这样既收获了烧柴,又掏出了蛤虫,用火烧熟了吃,又香又甜,是难得的美味。现在饭店里的蛤虫,都卖几百块一斤,合着一条就值十几甚至几十块钱呢!当然砸木头头儿都是偷着干的,如被看山的逮着,是要没收搂草工具的。
北山的山脚,是一片片方方正正的梯田。梯田的里边,都修有排水沟。一年的夏末(大约是一九六八年)连续下了两天雨,正好是星期天,雨过天晴。由于地里积水,不能干什么活。闲来无事,我便出村沿小路往山根走去。哇!可了不得,只见地边的排水沟里,一球球一堆堆的,多了去了,净是些黑乎乎的水牛,而且大多是母的。我空手而出,什么家什也没带,只好脱下汗流当袋子,把抓到的,不,严格说是捡到的水牛用汗流兜着。这样一边走一边抓,很快便捉了一大兜,足足有几十上百个。回家后用水清洗一下,放到锅里炒。一会儿香喷喷的水牛便出锅了,一咬一肚子黄黄的籽,香极了。现在水牛几乎绝迹了,豆虫也很少见了。现在的孩子们都不认识这些昆虫,不知道水牛为何物了。水牛是地黄的成虫,象天牛一个样,不同的是浑身漆黑。天牛是生长在树干里的蛤虫变的,水牛的幼虫地黄生活在土里,它们都是害虫。农药的滥用,不仅水牛、豆虫等不见了,就是过去满山遍野的各种蚂蚱等,都成了稀罕物,越来越少见了。
顾家村地势北高南低,村南有一条河,清清的河水由东向西蜿蜒流淌。那时候的水质真的是好,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因此河里有鱼有蟹有鳖有青蛙。夏天,我们经常结伴到河里摸鱼抓蟹子。由于河是在山的脚下,河床基本上都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石板。在水浅的地方,一翻石头,下面就有一两只蟹子。捉蟹子对我们男孩子们来说可谓手到擒来,家常便饭。记得有一次是星期天,几位大点的同学率领我们拿着水梢、脸盆等工具到河叉堵坝,准备排水抓鱼。我在去搬石头时,忽然看到眼前的水被搅混,心想一定有大东西,不是解巴子(蛤蟆)就是螃蟹,于是便站着不动,静静等待水变清。不一会儿水清了,仔细一看,是一只巨大的蟹子,没错,那时候看就是巨大,因常在河中抓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心情那个激动啊。蟹子停在石头边不动了,我瞅准机会,迅速出手一把将螃蟹抓了上来,兴奋地大声喊到“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说着便手持大蟹,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往家里奔去。
有时候在河中偶尔还能捡到鸭蛋,但往往都软皮的。在河湾里抓鱼,那更是家常便饭了。最有意思的是晚上到河里照螃蟹。每个人事先准备好几块熬皮子,一般多是用小推车的废旧轮胎或旧鞋底,割成长条型当火把——那时是用不起手电筒的。到了晚上,点上火把,来到河里,有的专管照,有的专管抓。螃蟹晚上出来找食吃,用火光照到后,一抓一个准,一晚上常常能抓到几十只,真是开心极了。
这些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国槐树周边的故事了。在顾家这个小山村,这块沃土上,我学会了割草,装马车,割地瓜蔓,得瑟落生,搂草、挑水等力所能及的活计,还学会了游泳,摸鱼抓蟹,饲养家兔等等。假期到生产队干活,星期天则上山刨草药、挖野菜、搂草等。劳动,干农家活,使我少年时代的生活充实而丰富多彩。
转眼间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顾家村,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已经是旧貌变新颜了。村里狭窄的街道和胡同,都变得宽阔而敞亮,路面全都硬化了,新瓦房鳞次栉比,一栋比一栋气派。一座生产队时期的地瓜窖子,成了文物,被改造成冬暖夏凉的咖啡馆;原来村里的办公室、大礼堂、机器磨房等老屋,改造成了民宿、餐馆,别具特色。顾家村早已是远近闻名的新农村建设示范村了。
要说村庄的建设,有一个人可谓功不可没,他就是顾正建。正建是我的发小,玩伴,学兄。他虽然长我两岁,但我们之间的友谊亲如兄弟。同济大学毕业,在烟台从事建筑行业工作的他,为家乡建设贡献了不少力量。为整修硬化街道和其他项目建设,正建先后捐给村里四万元现金。平日村里有什么困难,正建都是慷慨解囊,有求必应,甚至无求也帮。这里特别需要提及的,便是本文开头提到的那棵国槐树。如果没有正建慷慨相助,恐怕早已变成家具了。
事情是这样的。大家知道,国槐木是做家具和大型农具的上好木料,顾家村这棵上百年的国槐树,更是让许多人虎视眈眈,眼瞅着是个财富。终于有一天,被外村的一位木匠相中了。来杀树时,正建的父亲秉堂叔听说了,便挺身而出,挡在大锯前,坚决不让动。秉堂叔说,大树是祖上留下来的,是全村人的宝贵财富,是村里的风水宝树,任何人都无权卖。他表示,村里卖多少钱,我再加价给村里,树必须留下!由于秉堂叔的干预和坚持,国槐终于保住了。正建坚决支持父亲的做法。为保护好大树,正建又花了十万多元钱,在树的四周砌起石雕栏杆,还把大树周边的地面及附近的房屋、院墙,都做了整修处理。这样既保护了大树,又美化了环境。现在,大国槐树既是村里的风景地标,也是村里老百姓休闲乘凉聊天的好地方。一棵无价的百年大树,就这样在正建父子的努力下,得到了很好地保护。村民们一提起此事,便赞不绝口。
树高千尺不忘根。
天气逐渐转暖,百年国槐又要萌芽,又要开枝长叶了;村北的青山更加苍翠,村南的小河碧水长流。美丽乡村顾家村,我的第二故乡,我少年时生活和成长的地方,春天到来,我会再去寻根,再去探访,再去拜会老同学、老朋友,再去拜谒那棵高高挺立、根深叶茂的百年国槐树。
朋友,你想一起去吗?
(2024.2.15写于威海垛顶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