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时间:

  从前总以为你是一个猜不透的谜,尽管某一瞬间越来越清晰。

  近两年被流水账这种形式吸引,一笔笔记得真清楚,付出和收益是否正比,一目了然,简洁干脆,时间就是一本拉拉杂杂的流水账,这些埋藏在时间里的明细、信笺或者故事都是非必要清单。

  美国导演、作家山姆·夏普德(Sam Shepard)对通信的感受:我喜欢写信这一形式,因为它是一种可以随时展开的对话。无论对方在不在,你都可以在任意一个早晨坐下来跟他说话。你可以随便聊,而不必礼貌地等待对方完成他的思路。段落之间可以隔很长时间——也许好几天过后,你会重新拿起笔接着聊。信与其他写作形式的区别在于它不是一个人的事……久而久之,你便跟通信人建立起一个深厚的关系。我认为这是关键——久而久之……

  时间是迷人的,但同样无情,对于时时刻刻发生的想念,全然没有办法。年初时悄悄立个Flag,今年要学着多在乎一些,可能生性自由,不知道是否能学会,至少要努力这么去做,即便是眼前欢乐。

  又到岁末,不如把这一年的流水账单细数端详,从去年的留言聊起:当旧日子挺进新年景,就当是一切重新开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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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疫情尚未结束,元月8日开始乙类乙管,非必要的三年之后,出行相对宽松,努力向正常化迈进,几天之间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世界。趁机乘高铁去了一趟省会,见老友,喝老茶,很欢乐。短时期内身边的人七七八八都阳了,我还没。兴许悄悄阳过了,可能因为无症状,自然被忽略。

  小年,初雪,一月过半,去串城街逛了一圈,冷冷清清。十几里外的江岸,应该是白雪皑皑了吧。在大环境笼罩下,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没有希望中坚定的决心和全新的开始。想要记住这个冬天,可也知道随后注定会忘记。一边走一边失去,不都是这样么。

  改写《年景》,又加入一些细节,和老友聊天时想起来的,像是重看了一部年代戏,尤其是那些年烟熏火燎的老物件,总能想起点什么,源源不绝似的。生活中,要远离任何形式的表演,但是无法躲开戏剧性地代入,我能分得清。

  年终收个尾,约了人下午外出办事,想着早去早回。绕不远两站地就是丛台,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去。就一个字。

  游人三三两两,在南院逛了逛,新修的,做了点旧,未经时间磨耗的事物,没什么味道,主要是拍了点薄冰下的鱼和落叶,还挺壮观,它们也在休养生息,还有一棵妖娆的树,那小腰儿,拧出难描难画的姿势。再看表,快到点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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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早上出门,一阵儿冷风钻进衣领,突然感觉到小时候背着书包上学的滋味,还挺神奇。可一迈步完全没有从前的轻盈,毕竟……不再年轻。原本滔滔的日子,不再无尽。

  植物园是许多树的老窝儿,有工人骑着马达车洒水,有人背着药剂喷洒绿色的雾。

  植物园的树,我猜是幸福的,起码可以自由生长,可以旁枝斜逸,长不好也没关系,可能恰好成为一处特别的风景。

  雨水的树,返青还得一阵子吧,或者只需一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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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刚三月,好像躲过了春寒料峭,已经是正经八百的春天了。春天,让人有历劫成功的体验,侥幸嘛,比如枯木逢春,比如柳暗花明,比如离离原上草。

  海桑的几句:叶子已拿定绿色的主意,让花朵放心,去做那些万紫千红的事。我知道这座小城哪儿的腊梅清幽可人,哪儿的玉兰壮硕,哪儿的银杏灿烂,只有迎春和连翘哪儿都一样,傻傻的,自顾自地绽放,不管待哪儿都灿烂,大咧咧地刺破了冬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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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花事繁忙。清明前接连下了两日的小雨,淅淅沥沥,从早到晚。

  “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是一曲《生锈的梦》。世界卫生组织5日宣布,新冠病毒还会存在,大流行已经过去。想起2022年今天,像一场大梦。

  看上去一切如故,然而内里的变化说:不是。惟有潦草地告别,那些未及的梦,那些未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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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午后的鸟鸣啾啾,稍微想起一些。

  英国作家约翰·勒卡雷(John le Carre)在《德国小镇》中说,我们都有两种记忆:小记忆和大记忆。我们用小记忆来记住小事情,用大记忆来忘记大事情。

  经过之前的三年,对无常多了一些体会,但还不够,不过是大概的了解,了解其走向,还有近乎必然的结果。人生苦短,谁能把握这种规律,谁就是胜者。以结果往前推测,就是最后的胜利。

  只不过目光向内的航行,目光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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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忽然酷暑。早晨起来一阵晕眩,时轻时重地持续了一整天,脑子里好像嵌了一个计数器,一蹦一跳地疼。经过一个布洛芬的春天,还没有被普及相关常识,也算可以了。下班,飘飘荡荡回到家,很奇幻的感受,以前没有过。飘飘然,缓缓归。

  问题是不晓得发烧,试完表才知道,本来就不算灵光,感觉烧傻了。两天后,突然没嗅觉了,点了一支藏香,光看见冒烟,什么也闻不见。

  六月末,半年就这么轻飘飘地溜走,没什么意外的话下半年也会如此形态地消失。听着播客里显得那么陌生的欢声笑语,读书,写字,时而被拉回关于过去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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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暑运开始。之前的春运暑运没跑过长途,都是转天来回。所谓长途体验异常简单,除了时间长,除了路途远,没什么特别的,轻轻一掸,类似海子写于1988的《远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出乘的日子,不算自己的旅途。信笔由缰,想哪写哪,来后感,以上。

  七月底,台风“杜苏芮”刚刚停止编号,今年第6号台风“卡努”又紧随而来,几天里数不清到底下了多少场雨,让人开始盼望晴天,珍惜每一个自如沐浴在阳光中的日子。

  时间是相机的一闪,暑运是时间里的一个破折号,负责承上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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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流火。8月23日晚上普里戈任私人飞机坠毁,24日下午福岛核污水开始排入海洋,邻居闻风而动去超市抢盐,朋友们在拉各种避雷和替代品清单,我去楼下取快递,顺便遛个弯。

  在这个浮沉的荒谬之中竟然能体会到一丝丝卡夫卡的日记“8月2日,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去游泳学校”之感。  

  世事如此,还能怎样,不如再整杯炭烧,读几页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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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最后一天,回程。到家,立马洗澡洗衣,听上趟车没听完的心水播客,几年里不知不觉已经1073期了,并非每期都精彩,也有听不进去的时候。

  边听边在阳台翻书,有一搭没一搭的,是一种单向度的陪伴。一边强烈渴望内心的秩序感,井井有条地管理时间,打叠整齐清爽的日子;一边喜欢无规则的事物,由心随性地不受管束的状态,像爵士乐那样自由散漫的节奏,这矛盾吗?简单地回答,自洽就好。如若深究一下,大概是英雄梦想和平凡生活之间的距离。

  时间匀速前进,每趟车都有新故事,记忆并不牢靠,需要文字将其固定。回头整理一下,挑几个有意思的,填补进2023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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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国庆节与家人一起,安静喜乐。

  在车上轮班休息,晃晃荡荡的睡眠,没啥梦。一整夜,分了三个时间区段睡觉,在家,在汽车,在高铁上,也就是说昏天黑地的通勤路上,癔症了三次,梦里不知身是客。

  暮色的裂缝里,有圆月升起。咣咣当当快到宿松了,但愿人长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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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暑运,翻了翻记录才能记下具体的日子,7月10日至10月7日。跑车的日子,脱离了原先的作息和节奏,时间被分割得三三两两,倒也挺快。前些时候和两位同事本来说好趁休班去南京转转,因为其中一人有事,临了没去成。好不容易积攒了出行的念头,一下子泄劲。昨天又约,我说到时候再看吧。

  夜色将晚,列车到站,小雨淅沥沥的。50分钟后折返,又是一个大夜班。临客流水账,就此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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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十一月中旬。想在朝南的阳台看会书,光想就想了俩礼拜。

  午后,无事,拿着刚买的两三本书,准备了咖啡,划线笔,还有实验音乐,操持一方小小的精神道场,开读。先读这本《工作室里的自画像》,沉稳的语调,很低的视角,单纯地忆往昔,娓娓道来,喜欢这样的回忆录。

  音乐也好听,悦耳,时常被牵引,阳台和书房隔了几步路,但是也不愿破坏了这段完整的阅读时间,走神和发呆鱼贯而来,读得不甚专注。没事,反正还会重读。三小时,读了四分之三,直到光线转暗,需要点灯了。满足,因愿望达成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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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雪、树、夕阳。雪化得差不多了,可以走走路,吹吹风。

       映着残雪和流水,夕阳或朝霞都很美,这是属于飞鸟,树林,属于岁末的时刻,其间的人都是过客。

  近两年似乎总把无所谓,没必要,不至于挂在嘴边,那些轻易越过的关卡,好像不存在一样。

  生活,需要努力么?不然,挺住意味着一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生活中不乏逆境和一切垮掉的段落,怎样在逆境中挽回颓势,取得不错的成绩?或许,谁也不想把奋斗的压力集中在下半场,没办法的事,无奈。当一个成年人必须面对无奈时,虽然不具备拨乱反正的能力,但在放空思虑之后的努力作为尤其重要。相比坚持,我更在乎努力。抓紧时间,在雪地里追着夕阳遛了一大圈。一天的繁杂也就慢慢消散,还是说值得罢。

  2023最后一天。去值班的路上,绕道南湖走走,顺便和这一年道个别。

       阳光穿过薄薄的雾气,给景物涂上一层神秘的光彩。湖面上的水鸟在冰层上悠悠踱步,没风,小鸟飞得很吃力的样子,慢镜头似的。

       微距中的事物,忽然变得非常神奇,霜花挂在松针上,竟也是一朵朵雪花的形状,映着光,兀自闪耀。

  半山很静,听见冰雪消融的声音,比雨声细碎,形不成旋律的,成为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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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写字,觉得忐忑。写字时,不断给自己鼓劲儿,找到和颓靡相反的方向,把已经余额不多的专注力投射到那个地方,并苛求衍生出更多的专注,起心动念,也值得庆贺;有时候也会有记忆踏空的现象,好像无意之中掉进时间的空格里。在一篇文字里待了20多天,过瘾。

  从来没制定过五年、甚至更可怕的十年计划,即使相当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日子一天天过,规什么划,平白定那么多条条框框还不够闹心的,已遂的,未遂的心愿都在远方了。

  其实,关于希望的部分是最好写的(就像大词很好说,走心的却不多),就展望,就想象吧,不管是否凭空,也不管日后是否能够达成,比如要做一个全心全意的人,比如内心自洽,无远弗届,比如生活俭朴,精神繁茂,或者忽然想到一个诘屈聱牙的词儿,并顺理成章地以此造句,全然不必顾及因果关系的各种阻挠。对于一个重视向内看齐的人来说,大概都是同样的意思。至于付之阙如的部分,也就随他去了。

   人在一辈子,会有许多东西被剥夺走,回想中是那种一层一层地显像或者呈现,这是一个普通的陈述+祈使句,还用比如么?好吧,比如青春和朋友,比如越来越寡淡的爱好,比如健康,最后还有身体本身,假如足够老的话。在尚好的时间里,这同样需要接受和承认。

  接受和承认:这世界不是为谁而转的,但是你要做自己生活里的主角,如果不能,那有点悲哀。每天下班后,进入另一种“角色”,许多年的练习让其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读读写写,大多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只是内在向度上的一种挺进,速度很慢,略等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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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感慨的倒不是写字时,而是整理照片的时候,许多印象、许多片段纷繁而来,都是留在时间里的信笺。40岁到50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时间是必要的滤镜,是越来越昏黄,还是越来越绚烂?此间仍需要最小单位的重建。

  寂静的午后,在窗前写字,阳台上传来“噗”的一声,辨别了一下,是橡皮树的落叶,沉,有质感。隔了半小时,又一声,这回清脆,像风里的波澜,不深也不远。

 

【202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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