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窗外风雪交加,
雪花飘洒,朔风呜咽。
难道,风也知悲吗?
要不,为什么它会呜呜地哭泣?
难道,雪也悯人吗?
要不,为什么她洒下漫天花瓣?
风,你莫非是为一个逝者而悲泣?
雪,你莫非是为一个好人而哀挽?
哦,是因为我最亲密的战友走了啊,
天地同悲,一起恸哭我的好兄弟刘大胆。
“大胆儿”兄弟,我最亲密的战友,
你怎么会突然而去匆匆走远?
当我得知你不幸离世的噩耗,
滚滚泪水顿时涌出我的双眼。
哥舍不得、舍不得你走哇,
失去了你,令我肝肠寸断!
翻出了你当年军姿潇洒的照片,
无尽的往事便一幕幕闪过我的眼帘——
一
你的身姿,并不高大,
可在我心中,却挺拔如山;
你的左腿,虽已伤残,
可你深深的足印,却历久弥坚。
你的一生虽不是声名显赫,
却把忠诚和挚爱留给了人间。
五十四年前,我们一起参军入伍,
有缘分配到同一个连,同一个班。
白天,我们一起去操炮训练,
夜晚,我俩铺板紧挨着铺板。
感冒时,你给我端水打饭,
委屈时,你骂我熊包软蛋。
你的性格太过耿直太过倔强,
遇事不平你竟和老兵对着干。
有人说你这高中生是个刺儿头,
可你的军事考核却一次次拔尖。
六十年代末,北部边境吃紧,
咱高炮部队,早已利箭在弦。
搞模拟实战训练日夜兼程,
修工事搞伪装你奋勇当先。
三九严冬,雪冷风寒,
可你心中却热火一团。
修工事需爆破坚石般的冻土,
是你自告奋勇把导火索点燃。
可是,意外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飞溅的冻土块把你的左小腿砸断。
鲜血,浸透染红了你的裤管,
可你咬紧牙关没有一声呻唤;
即使你已住进了百里外野战医院,
可你的心却一直牵念着战备训练。
那天,我陪连干部去医院看你,
你自责你懊悔给领导丢脸添乱。
看到你残了的左腿战友们哭了,
才20来岁啊,你竟因公致残。
可你却说,穿上军装就扛起了使命,
是军人,流血伤残牺牲都在所难免。
伤未痊愈,你坚决要求出院提前归队,
虽无法再上炮位,你说我就下炊事班。
你拖着这条跛了的殘腿,喂猪做饭,
两年后,你光荣地入了党、提了干。
二
有人说你这人“虎”,绰号叫你“刘大胆”,
你“刘大胆”的“虎”事儿可真没少干。
提干后你我先后调进了团宣传股,
自此,肩并肩战斗在新闻第一线。
我们曾一次次下基层调研采访,
我们曾因意见不同而争吵翻脸。
有一天,你兴奋地对我说:
哥们儿,今天咱俩下六连。
那里有条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如果写篇报道肯定会新鲜亮眼。
那时,部队的日子很累很苦啊,
冬天,饭桌上是炖冻白菜高粱米饭。
团里要求各营连必须扣蔬菜大棚,
为的是把新鲜蔬菜盛进战士的饭碗。
司务长上报虚假成绩漏了馅,
团里发通报严厉批评了六连。
采访回来,我对此毫无兴趣,
我为写这样的报道捏着把汗。
倘若把这件事捅上报纸,
岂不把团营连得罪个遍?
你坚持要写我坚决不干,
拍桌子瞪眼睛吵翻了天。
你说我胆小保守不敏感,
我说你胡干别自找麻烦。
我说,六连的事件是丑闻在先,
你说,连队勇于纠错才是亮点。
争吵惊动了政治处主任,他说:
写新闻搞报道也要转变观念。
改革开放实事求是的春天来了,
你们写吧!出了问题我来承担!
你哈哈一笑,我红了脸,
咱俩一起伏案挑灯夜战。
你还记得通宵写稿的那一夜吗?
两个烟鬼,竟把三盒香烟抽完。
拾满地烟蒂,撕条稿纸卷根烟,
你一口我一口,抽的格外香甜。
当稿子变成铅字登上了军报的版面,
你拽我在雪地里一瘸一拐嗷嗷撒欢。
哥们儿,你岂止是“虎”啊?
你的身上还有一副柔肠侠胆。
记得那次放映员小刘孩子病危,
一封加急电报撂到了他的面前。
时已午夜,郊车停运,
小刘急得手足无措团团乱转。
你拖着跛腿蹬着自行车驼着小刘,
一路狂奔8公里赶到市区火车站。
你想让小刘赶上最后一趟返乡列车,
而此刻,马上要到停止售票的时间!
售票大厅里空空荡荡售票员正在闲聊,
你们疯了一样狂奔扑到了售票窗口前。
小刘赶紧把加急电报递进售票窗口,
售票员却扔了出来说已到停售时间。
你急了,大声喊道:还有三分钟啊,
照顾一下吧,我战友孩子病危人命关天。
可售票员竟说:解放军也得守点规矩吧?
说完,啪地一声把售票窗口关严。
你的耳畔,传来了她的轻蔑的嘲笑,
透过玻璃,你看到了她丑陋的嘴脸。
万般无奈小刘只能赶次日的火车,
冰冷的候车室里你陪他熬到亮天。
怒不可遏的你拍案而起奋笔疾书,
把一纸投诉信捅上了省报的内参。
车站站长带售票处领导登门道歉,
那个蛮横的售票员也被撤岗下班。
你说,我不是跟谁怄气较劲啊,
我是为了维护军人应有的尊严……
三
百万大裁军时,你激流勇退,
你说,我伤残的身体已不适合再干。
你谢绝了部队的关爱和挽留,
毅然转业,回到了故乡的那个小县。
从此,我与你天各一方,
可我们依然是书信不断。
我一直担心你耿直的性格,
能否适应地方复杂的局面?
虽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但你说,我绝不能给部队丢脸。
转业后,你被分配到县里企业办,
抓企业搞改革起早贪黑你玩命干。
领导安排你去管一个严重亏损的企业,
那是个设施陈旧人心涣散的老旧宾馆。
老同志纷纷劝你别接这个烂摊子,
你说我试试,能不能旧貌换新颜。
面对管理混乱债主盈门的困境,
你建章立制整顿队伍狠施铁腕。
一直装病脱岗的被你清退,
时而小拿小摸的留用查看。
哪怕是你退休返聘的亲哥购物吃回扣,
你开大会公开批评退款解聘不留情面。
当濒临破产的宾馆起死回生,
你往日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
你得到了员工们真心的拥戴,
你受到了战友们热诚的夸赞。
我闻讯,立马打长途向你祝贺,
你笑言:凑合、凑合,一般一般。
四
岁月匆匆,时光流转,
一转眼,又过去了二十多年。
年过花甲,你告诉我退下来了,
操劳了大半生卸下了肩头重担。
我叮嘱你说,好好保养身体吧,
带着老伴儿,去看看名山大川。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谁料到你的头顶突降灾难。
常年奔波劳碌摧垮了身体,
癌细胞已在你的体内蔓延。
听到这个噩耗我心急如焚,
可你,却依然是坦然乐观。
你说,当过兵的人都无惧生死,
一次次手术你闯过了一关一关。
那些日子里,我一直都惦记着你,
每次回乡,下车先奔向你的身边。
带几瓶有劲儿的高粱烧酒,
买两条你爱抽的芙蓉香烟。
我们把酒言欢细数军中旧事,
笑纹便绽开在你憔悴的颜面。
你忍受化疗难以名状的痛苦,
一年年一季季却总把我挂牵。
春天,你给我寄山野菜,
夏天,你邮来香瓜大蒜;
秋天,你快递响水的石板大米,
冬天,你托人捎来酸菜和粘团。 (粘团,即粘豆包)
你说,还是咱家乡这玩意儿好吃啊,
有福同享,你能吃到就是我的心愿。
每每接到病中的你寄来的特产,
无尽的泪水总会模糊我的双眼。
战友,你真是不离不弃的亲弟兄啊,
虽然,我们远隔千里不能经常见面。
你以顽强的毅力与病魔抗争,
竟奇迹般地挺过了一十四年。
可2023年的这个寒冷的严冬啊,
你病危了,医生们再也无力回天。
我疾驰千里返回故乡专程看你,
直奔病房屈身伏在你的病床边。
你一把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我脖颈:
哥们啊,这可能是咱哥俩最后一面。
我,自认是个刚强不哭的男子汉,
可这一刻,泪水却淌满了我的脸。
我说,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大胆儿”啊,
怎么就忘了咱们直奔八十力争九十的誓言?
这会儿你可不像个顶天立地男子汉哪,
你苦笑,用干枯的手颤抖着给我把眼泪擦干……
五
分别后,没想到你走了,你还是走了啊,
走在那个风雪呼号的冰冷夜晚。
“大胆儿”啊,我的好哥们儿!
咱不是约好了吗?
你曾邀我回乡,今年咱们一起过年。
可你怎么竟这样食言、这么失信啊?
你个刘大胆,怎就没能闯过这一关!
痛心疾首之际,我应家属之托书写悼词,
笔尖如针啊,一字一字戳刺着我的心肝。
我写不下去,我真的写不下去啊,
泪水早已打湿了字迹模糊的信笺……
那夜,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我遥向故乡,洒三杯酒,点三颗烟:
蕴才啊,再喝点酒、抽颗烟吧,
西行路上,给你壮壮胆、御御寒!
哥们儿,我跟你说啊,
假如人有来生,咱们约定,
咱哥俩还一块当兵、扛枪,
还在一个连,还在一个班……
写于 2023年12月29日深夜